翌日照鏡子的時候,伊斯特拉看到了男孩眼底濃墨重彩的熊貓妝底。
幽靈小姐當然知道他熬了一整夜,隻是秉持著給他和自己一些整理思緒的時間沒有開口。除了她和他再次連接的共生關係,主要矛盾應該在一旦進入角色後就逐漸冷硬的義警養父身上。
這種情況下再對他說“我當初早知如何如何”是單純的沒事找事,但她也很難忽略某人的傲慢去遊說安慰傑森。
布魯斯韋恩好嗎?三餐管飽,是衣食父母;不遺餘力地教導他,培養他,是技能導師;再者對他的身體情況與精神狀態也加以關懷,昨天早上微笑著摸了步入青春期的男孩的腦袋,而他極不情願放棄貓咪時也沒有再加以威逼。
或許問題就出在這裏。如果從物質到精神,從過去到現在到未來,都被某一個人所掌控,你會將那個人放在哪個位置?教師與學生,訓練師與受訓員,發號施令者與俯首聽訓者。
畢竟韋恩和陶德並不是【親】父子關係,布魯斯從來沒有稱呼他為【兒子】,他們亦非老板與雇員的關係。
亂成一團,還因為她一次突發奇想的實驗,讓這層本來就和走鋼絲似的脆弱的感情線遭到猛烈衝擊。
男孩揉著眼睛給自己換好衣服,他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遲滯感,伊斯特拉帶著歉意輕輕地喊了聲早安。
傑森怔了一下,牙刷蹭到了舌頭上,甜膩膩的薄荷味。
【早安,伊斯特拉。】
無精打采,漱口時還差點喝進去。
直到掀開窗簾,牆角黑貓和貓臭臭刺鼻熏天(萬幸麵積不大也沒有弄到布料上),他才有了點突破性反應。
黑貓瞪大眼睛跟著窗簾布跑,拉到哪兒躲到哪兒,一對翡翠綠的眸子直勾勾盯著他們。
“好吧,差點忘了還要照顧這隻貓。”男孩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
附帶一絲得救了的意味。
幽靈小姐了然,他依舊在糾結怎麵對屋子裏另外的幾名成員。
昨天晚餐時那個情況,有點像無理慪氣和鬧矛盾吧?
冷戰,另一邊“請”他們出去、或者他們主動出去,差別很大。
【就算是萬能的阿弗,他肯定沒來得及準備貓砂盆、貓糧。】她說。
但小貓咪需要得到照顧——完美的心理台階,發生衝突時能夠嘴硬一會兒的借口。
伊斯特拉就著他的姿勢,把窗簾拉了回去,就當沒看見餘光裏花園中清理雜草的管家先生。
……
掩埋好貓咪的罪行並把這隻小動物擺回小箱子,傑森來到大廳。
布魯斯和迪克仿佛一整晚都長在了椅子上。
更合理的猜測是臨近清晨,阿弗把他倆從蝙蝠洞裏拖了出來。
大家長拿著平板設備戳戳點點,義兄攪拌著牛奶裏的燕麥片,加上他,在場三人一共六個黑眼圈。
“傑森。”
布魯斯給了男孩一瞥。
傑森有些意外,他以為第一個捏麵團的會是迪克,但先開口的是布魯斯。
雖然隻是一個稱呼,沒有接著類似“早上好”、“昨天休息的怎麼樣”等等沒有營養的尾巴,聽起來很像學校點名。
自從蝙蝠俠向他們攤牌麵具下的身份後,標準的美式男士甜心笑就從韋恩宅內消失了,蝙蝠俠不苟言笑,布魯斯的微笑閾值更是處於於玄學狀態。
伊斯特拉相信這是晝伏夜出睡眠不足的副作用,傑森則相信是男人性格和工作性質因素,布魯斯發出的每個音節都力求精準有效,一如蝙蝠電腦裏歸類分級清晰毫不灌水的資料文件。
並且充滿壓迫感。
他曾有一些瞬間覺得這些特製令蝙蝠俠看起來偉岸可信,可惜,如果受到質詢的對象變成他自己——以及伊斯特拉時,那些放在裝柔弱的韋恩身上很“酷”的氣質變得高高在上,令他難以忍受。
傑森腳步停頓,布魯斯給的話頭太具發散性,也難以分辨其目的,往惡劣方麵想,他回答的任何內容都會給布魯斯提供“青少年情緒解析”的一手資料。
“早上好,jay。如果身體不舒服,可以向學校請個假。”格裏森拉開了旁邊的椅子。
遠遠一瞥,便能感受到接連中招的男青年顯露的濃重疲態,可他依舊給出了一個招牌笑容。
作為一代羅賓,迪克的童年與青年時光都在日常與義警生活中彈跳,說到底他和傑森的共情應當更加強烈。
可惜傑森沒法自然做出那種露出兩排牙齒的笑,他日常流露的笑帶了點痞氣,而刻意訓練的又參了幾分諷刺感。
傑森不擅長作蝙蝠俠所習慣的、健談開朗的羅賓。
換個說法,他不屑走這個路子,也還沒找到自己的路子。
於是眼前兩人的搭檔感直逼麵門,即便話題中心是他,他也融不進去。
“已經沒事了,昨天隻是習慣性的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