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一晚,舒桐二十五歲,鏡湖山莊殺聲震天,火光四起。
眾人都明白,時候不多,該離別了。
莊主陸啟在愛妻重傷臨死之前,疾步抱著剛出生的小外孫放在她懷裏,讓他們見了第一麵也是最後一麵後,他才滿含熱淚,闔上妻子雙目。
“……我這一雙兒女,還有剛來人世間的小外孫,都托付給舒姑娘了。記住,別去梁國,往大齊秦州走。”
舒桐看著遞到眼前的嬰孩,含著眼淚,一再搖頭,她想說她做不到,她來此三年,從未下過鏡山,從未接觸過這個世界。
可她最終卻抱起繈褓裏的孩子,鄭重點了頭。
“陸莊主放心,我會帶他們去秦州,找溫時瑜救李繹。”
齊國·秦州
近來一直陰雨綿綿,舒桐女扮男裝,坐在路邊的小吃攤上,看著有些肅殺的秦州城,吞下最後一隻已經溫涼的餛飩,伸手摸了摸懷裏所剩無幾的錢,不禁抬頭仰望了一番頭頂的陰雲密布,轉而又低頭歎了一口氣。
月餘前,她暫居三年的鏡湖山莊被毀,莊主夫婦當夜身死,舒桐臨危受托,帶著三個半大的孩子逃往齊國秦州城,且當夜山莊少莊主陳璟不辭而別,孤身前往梁國雍州求援。
究其根本,隻因舒桐從鏡湖山莊帶出來的還有位梁國嫡三皇子——李繹。
舒桐給老板付了飯錢,踩著濕噠噠的地磚,邊走邊抓了抓微濕的頭發。
轉了一大圈,抱著再試一試的心態,她又走回到“回春醫館”。
舒桐再一次抓住坐診的老大夫,無賴般祈求道:“您無論如何得給我個準話,溫神醫什麼時候能回來?或者,您告訴我去哪兒能找到她?”
“公子鬆手。”老大夫從舒桐手裏拽出自己已經變形的袖子,抖了抖上麵的褶皺,不耐煩地皺眉道:“老夫都給你說了,家師她老人家每年冬季都要閉關數日,至於何時出關,要看她老人家心情。”
舒桐不放棄,暗自掐了自己一把,立馬眼含熱淚,可憐兮兮道:“可我阿弟病重已有月餘,再拖不得了……”
“既已病重,讓老夫先去看看。”老大夫慈悲心,也不含糊,說著就準備叫後堂碾藥的小徒弟收拾醫箱。
舒桐趕忙攔著老大夫,頗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阿弟的病,隻有溫神醫才能醫治,我隻找溫神醫……”說道後麵,連她自己都覺得尷尬。
舒桐內心咆哮,她也不想這樣啊!
鏡湖山莊被毀當夜,莊主陸啟眼見愛妻陳蘇身亡,悲憤之下,引爆山莊北坡斷崖石,阻斷刺客追殺的同時,也給他們逃離爭取了時間。
分別之際,他交代了幾件事,其中有一樣就是囑咐梁皇子李繹所中之毒,隻能找秦州境內一位名叫溫時瑜的神醫診治。
那夜刺殺場景太過於慘烈,如今想來還曆曆在目,在如今敵我不明的狀況下,舒桐絕不敢大意。
不為別的,她還想活著回到自己的世界。
但在看到老大夫的白胡子被她氣的一抖一抖的,舒桐又趕忙縮了縮脖子,討好般諂笑了一聲。
希望老大夫別打她,自古這醫患糾紛影響可都不好啊!
“敢問,溫時瑜溫大夫可在?”門外一個聲音響起,嗓音清冽,聲音明明不大,卻又很有穿透力。
舒桐回頭,一個勁裝黑衣的年輕男子逆著光站在門口,手上拿著剛剛收起的油紙傘,抬步走來。
待男子的臉從逆光裏一點點顯現出來,劍眉輕揚,酷似桃花的眼睛略微上挑,眸光流轉間,似流水似清風,讓人有如沐春風的錯覺。修長挺拔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鷹,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孑然獨立間散發的是傲視天地的強勢。
舒桐吞了吞口水,長成這樣,造孽呀!
舒桐內心再次咆哮,默不作聲地把自己的下巴往上扶了扶。
老大夫這會兒實在是被舒桐給糾纏煩了,也不看看來人,直接不耐煩擺手:“不在不在,家師近來都不在秦州。”
男子沒想到會被拒絕的這麼直接,還沒反應過來,呆愣了一瞬,下意識往旁邊的舒桐身上看了一眼。
隻一眼,舒桐後背立時一緊,一瞧對方就是不好惹的角色,當下也不敢再多說什麼,扭頭衝老大夫客套了兩句,僵硬著身體,目不轉睛的趕緊往門外走。
她背對著裏麵,自然未發現,老大夫抱怨完,扭頭看清門口的男子,神情惶恐的同時,立馬衝來人彎腰作揖行禮。
男子神色不動,衝走到門口的人幽幽開口。
“站住。”
明明聲音不大,也沒指名道姓,但舒桐就是再也不敢抬腿邁下一步。
“公子有什麼指教?”舒桐捏了捏手心,麵對冒著涼寒氣息的桃花眼,強作鎮定。
“你找溫大夫?”明明應該是疑問句,卻硬生生被他說成了肯定句。
舒桐一緊張,下意識先搖了搖頭,緊接著想起來還有醫館老大夫這麼個人證,趕緊又補救般點點頭。
男子劍眉一皺,抬腿踱步到她跟前,看她因緊張而微抿的嘴角,接著問道:“找溫大夫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