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經過去十一年,離開故國十一年,林珩甚至記不清那滄國的冷寂的宮殿,唯一還能清晰記得的,就是那高高的城牆不近人情的堵在眼前。
他如今的府邸是個不大不小的院子,各樣倒也齊全,按照四殿下的話來說,就是,“雅致有餘”。
淵國的梨花很美,林珩的住處也有一株梨樹,如今又逢暮春,梨花開的正好。
林珩閑時便在樹下坐著,看書作畫。
他畫的最好的一幅,就是他初來淵國那一天,看到的那漫山遍野的雪白。
那幅畫,取名“暮春雪”。
錦初公主時常會出宮來他的府邸做客,他自然無法拒絕,恭敬的像她的隨從。
“這幅畫很美,是淵國的梨花嗎?”錦初走到書房,看見書案旁掛著一幅丹青。
那幅丹青,水墨重疊下,雪白的梨花渾然天成。
“是的,公主。”林珩站在她身後,答道。
錦初看向離她一丈之遠的林珩,沉默幾瞬,終是沒有說話。
良久,淡淡道,“不知珩公子畫的是哪裏的景色,令人神往呢。”
林珩心陡然跳漏一拍,“珩公子”是旁人對他的稱呼,錦初向來叫他林珩,或者幹脆不喊他名字,幾乎每次,他也知道是在叫他。
隻是,從未這樣叫他珩公子。
他穩了穩心神,道,“是在城外不遠處的鄉間,我初來時恰逢這梨花盛開,倒是驚豔了許久,至今難以忘懷。”
“那,便由珩公子陪同,與我一起賞賞這畫中的風景,可好?”錦初笑道。
很多時候,林珩都不能明白,錦初在想些什麼。
她是淵國最受寵愛的公主,卻不似七殿下那般跋扈,倒像長了一顆玲瓏心,處事有道,規矩有禮,端莊高貴,而且,有著林珩看不懂的深沉。
“好,蒙公主不棄,是我的榮幸。”林珩道。
林珩以為,錦初會乘著豪華的轎輦,帶著隨從隨侍左右,大張旗鼓。
但卻是,她自己換上便裝,戴著帷帽,和同樣身著便裝的林珩一同出行。
不多時,還未走進梨花深處,他們已然被眼前的入目雪白驚到了。
“這裏真的很美。”錦初帶著笑意,伸手去接飄落的花瓣,她聲音輕輕的,漫不經心地道,“我們甩開他們吧。”
“什麼?”林珩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疑惑著確認。
“甩開他們,我們自己逛逛。”她轉過頭,笑意盈盈,忽然跑起來。
林珩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她,她提著不算累贅的裙擺,大步跑著,如墨的發隨著她的動作飄動,衣袂翻飛,花瓣飛落間,她就像花間精靈,自由而快樂。
林珩隻覺得,她比這漫山的梨花更美,梨花也遜色幾分。
林珩追上去。
他門很快甩開了跟著的隨侍,坐在一棵樹枝粗壯的梨花樹下歇腳。
“林珩,你畫的真像,這裏跟你畫裏一樣美,我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美的景色。”錦初坐在一邊,靠著樹幹,目光看向滿樹繁花,花瓣悠悠落下,落在她的身上,她也不拂去,伸出手去接一片接一片飄落的花瓣。
“是啊,當時隻覺得分外驚豔,隻是想不到,你是淵國的公主,這樣的美景竟也無緣得見嗎?”林珩也是靠著樹,順著她的目光,追隨這滿樹的雪白。
“公主又如何?公主更要守規矩,懂禮數,更要注意言行,一不小心就會被別人嘲笑,就會被認為原來淵國被寄予厚望的公主,也不過如此。”她淡淡的道,“比不得旁人的自由。”
“其實,你也不必對自己如此嚴苛,大可以過得簡單一點。”林珩知道,她是淵國最受寵愛的公主,本可以天真爛漫,等到可以出嫁,再有國主為她尋一好親事,有國主的疼愛,她勢必會幸福一生。
“何為簡單呢?身為公主,簡單的了嗎?我更怕行差踏錯,怕七弟性子跋扈遭人算計,怕母妃性格柔弱遭人欺淩。”錦初神情怏怏,不想再談。
對啊,身在帝王家,如何簡單的了呢?自己尚不能為自己的事情做主,仗著寵愛,就可以擁有一切嗎?
好比自己,難道仗著自己是嫡子,是唯一的嫡子,就免得了被送來鄰國當質子的命運嗎?
不能。
這些年,就算是錦初公主與他關係較好,就算是托公主的榮光,他也時常遭受白眼,遭受莫名其妙的惡意。
所以,又有什麼是簡單呢?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隨侍急切的聲音從遠處穿來,林珩看見錦初眉間微皺。
“我們該回去了。”錦初起身,不舍的抖落身上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