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柔?”亓郴闔上的眼睜了又閉再睜開,她確實沒有看錯。此時正站在床邊,左右指點著的清秀小丫頭,確是桑柔沒錯。

但是,她又清晰地記得,桑柔死在了一年前,公主府後院的淺水池子裏。在桑柔死後一年,就是剛剛,自己也死在了賀崇暄和他情人的手中。

可是此刻的亓郴,又來不及去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隻朝著身邊殷勤的小丫頭催促著,“桑柔!快給我拿紙和筆過來!”

桑柔知道公主的脾氣,每日醒來幹什麼事情都是可能的,聽了這句話立馬從臥房跑出,在外間拿來了紙筆。作為公主最貼身的丫頭,桑柔自有記憶開始就跟在亓郴身邊,自然也有著旁人都學不來的驕傲。往常亓郴一個眼神到了,桑柔登時就能猜到她下一步是朝東還是往西。

但是就在公主嫁為人婦的第二日,桑柔眼見著往日連袖子都不會自己挽一下的公主,竟三下五除二地自己穿上了衣服,雖然沒平整頭發也淩亂著隨意挽起,但已經著實給她嚇了一跳。

此時的她怎會知道,眼前的亓郴,前世在她死後一年,從未讓人近身侍候。

“公主要做什麼?”

滿屋子的人也隻有桑柔靠到亓郴身旁,看著大清早就揮毫潑墨的公主,心道:難不成是新婚之夜,駙馬喝得爛醉如泥,將公主氣糊塗了?

但是此時的亓郴好像將兩隻耳朵都送予他人了,甚至根本就沒察覺到旁邊還有個人,更別提聽見她說話了。

亓郴將精神全都灌在筆尖,回想起來她前世見到的最後一張人臉。其實是無須回憶的,他的臉,以及在她前世生時最後一瞬的目光。

已經像是被人刀刻斧鑿般,印記在了亓郴的腦海深處。

短方的鼻子輪廓清晰可見,顴骨處近乎對稱的雀斑以及右眼角上一顆烏痣,寬厚但蒼白的嘴唇,以及濃密的眉毛與黑發,還有他……

灌注天崩地裂悲痛的一雙眼。

前世,與那人的目光陡然相撞之時,亓郴就想,如果能借著一念殘存之際,和他說上一句話該多好。隻一句,問問他的姓名就夠了。

如今,她發誓,一定要找到那個人,嫁給他。

不過,她重生之日不知道是哪位神仙給她選的,明明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卻偏偏回到了她嫁給一手造成她前世悲劇的賀崇暄的次日。

前世她嫁給賀崇暄之日,就是她無憂無慮與悲慘人生的分水嶺。

現下,她有渴望有所求,可卻又是一個已經婚嫁之人。但是隻醒來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心中的那份渴望早已將作為女子與公主的理智揉扁壓碎,隨著蕭瑟秋風,投入朝陽萬丈。

亓郴自幼不喜經史子集,不喜歡靜坐在學宮裏聽“之乎者也”、“大道三千”,全部的先賢著作唯有一句“子曰”最是熟練。在上學的年紀跟著兄長們上樹掏鳥蛋、下池抓田雞,最了不起的是冬日裏往角樓下的千金湖裏鑿坑炸魚。

她雖然不學無術,但是又有一樁事,亓郴不僅無師自通,而且還是一輩中的翹楚。不過究其原因卻全是當朝狀元郎、今日駙馬賀崇暄的功勞。

牆頭馬上遙相見,賀崇暄便深深紮根在亓郴心裏。隻是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學宮弟子,隨父入金陵。可惜不久這位明眸皓齒、皎若玉樹的人又隨著宦海沉浮的父親匆匆離去。

初相見,亓郴卻是嫡公主的盛名之下,驕縱任性,被賀崇暄以身份懸差之由拒於千裏。

此時的亓郴回想起來,還是自己太過天真,還不足三尺高的年幼賀崇暄已經有心將她拿捏,隻是他不知道,年幼的亓郴,隻覺著他如聖人一樣,他拒之後,她再不敢染指分毫。

日日相思成疾,終於在千百次下筆之後,九歲至十七歲的亓郴,似乎要將少年無論魂骨都收進畫裏頭。

再見時,她已是情竇初開、待字閨中的少女,八荒六合皆是聞名遐邇,求親之人足以從南越排到北海。

晗元殿上,亓郴一眼便將那個少年認出。

賀崇暄就靜靜立在那兒,容貌清俊,卻不似往昔冰冷,但是無論如何讓她再也舍不得挪開視線。

尤其是在她魂牽夢縈之人,不經意間朝亓郴一笑的時候,她以為這是上天感念所賜的良緣。

而後忘了何時,在她挑破了與賀崇暄的那層窗戶紙之後,皇上當著滿朝文武,欽賜了這樁姻緣。

一個是才高八鬥、卓爾不群的新科狀元,一個是天生麗質、昳麗無雙的嫡長公主。坊間關於這一對天造地設的好姻緣便傳開了。

一時間,珺天大赦天下,廣納流民,八方來朝。

普天之下,無人不感念昭承公主的好。

就在亓郴以為年少時吹過她心頭的一陣清風,終於要催生心頭無數鮮花與浪漫時,她的新婚駙馬,想要從她處攫取的隻有權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