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看向銅鏡裏陌生的自己,離開楚地不過月餘,我便連自己都認不出來。
“孟姬可還未清醒?”夏奴的聲音輕輕地,就像她走在這深深宮殿中的腳步一樣輕盈。
我微頷。
她便輕柔扶起我披散的長發,一手托住梳篦,一邊道:“趙姬殿下馬上要到了,婢已經讓人溫好水,您得快點兒。趙姬是君侯最疼愛的女兒,您可不能讓她久等。”
我打起精神,想起姨的話:“到了那邊,我會安排人同趙家聯絡,你父親和他們是同宗,我會請求他們送你回秦國。”
我當時卻沒抱希望:“回到秦地又能如何,父親母親都已不在。”
姨抱著我的頭大哭:“是我對你母親不住,我原想你在秦地無依無靠,以為接你過來多少能看護你些,卻沒想到——你且安心,我有機會就同君侯說,總有辦法救你回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姨,曾外祖過世後,繼位的外大父改變了同楚國的政策,姨這些年過得隻怕也不好。這番將我選作敬獻晉侯花甲之賀,未嚐沒有楚侯庶妻羍姬的挑撥。我若逃了,姨隻怕更艱難。
一個月前,我們一行八位良女除我以外,皆出自楚國卿貴之家,奉楚侯之命,曆經長途跋涉,來到遙遠的晉國,作為恭賀楚侯六十生辰的禮物,以修晉楚之好。早先晉國內亂,晉文侯曾在外流離十九年,後來終於回國,同那些跟隨他一起流亡的人組建了新的晉國王室。不過數餘年,晉國已經成為楚國都不敢小覷的力量。姨夫同姨說,倘若我得了晉侯歡心,豈不比在秦楚之地孤苦伶仃要好上百倍。很多年後的我,哪知姨夫竟然真的一語成讖,我沒能得了晉侯的歡心,卻得了晉侯歡的心。
“趙姬殿下的夫君,可是趙衰大人?”我問。
夏奴諾道:“正是,這門婚事也是君侯許下來的。趙衰大人當年也隨君侯流亡,立過不少功勳,
君侯感念他的恩情,將殿下許配給大人。”
倘若沒有一個月前那場意外,我應該在姨的安排下,被晉侯賜給趙衰大人,這位父親在晉國的遠房族兄,不過數月,我便詐死,回到父親母親的葬地秦國雍城。哪知——
那日晉侯宴請群臣,我同不穀子姬等人獻舞,不穀子姬特意穿上華服,得了晉侯的寵幸。餘下眾人,將被分賜給群臣。一個青年男人的聲音自殿堂上響起:“父侯,兒想求娶這位來自秦嬴的穆姬。”
我怔了,穆姬,不正是我麼,這麼多楚女,就我一個秦女。
“歡,休得胡鬧,你母親還在替你甄選世子夫人,怎能隨便在眾人麵前許婚!”晉侯的聲音從高座上傳來,嚴厲而沉重,似乎要將我壓斃。這位世子歡玩的哪出,我根本不認識他!他這樣一說,隻怕我隻有被晉侯處死的份了。我暗自垂下的眸悄悄往世子歡的方向瞪去,隻看到個靛藍色的側影,心中卻恨不得把他淩遲萬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