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姻緣劫咒(1 / 2)

大明永樂七年,順天府。

謝家村內,香火鼎盛的吉祥寺對麵,是一間專營嫁衣的裁縫鋪,名為“懷瑾”。

今日,是店主顏睿暄十七歲生辰。

大槐樹下的清蔭之下,睿暄的娘親坐在木頭秋千上繡著霞帔,銀色絲線在錦緞上繾綣成詩,任誰也看不出,她是個半瘋之人。

荷塘寧謐,堪比瑤池,睿暄攬風入懷,與街坊閑談。

村西頭的屠戶問道:“阿暄,你跟淑娘子從江蘇吳縣搬來有六年了吧?皇帝把江南富庶和無業流民都往咱順天府轟,明擺著是要遷都,你快算一卦,何時遷來?”

睿暄展笑:“堪輿之術,五行之法,卜筮之書,學這些隻為消遣,真當我能掐會算麼?不過現下時局,充盈人口,免除稅糧,興建陵墓,加之若幹年前,工部到四川采伐金絲楠木,借山洪之力,運木北上,定是要修建宮殿。建都,少說也要十餘年籌謀。”

另一村民撫須站定:“若是北遷,南方的都城就廢了?”

睿暄的眸子好似龍晶做的,淵默空靈。墨發,玄服,烏襟,黛靴,濃淡不一的黑色在他身上熠熠流光。太陽稀稀落落抖著焰火,他以手蔽日:“天子龍飛定兩都,山川草木盡昭蘇。大明之初本就是南應天、北開封兩京並重,如今情狀,大抵……”

聊興正濃,忽聞馬嘶,單騎而來的女子傳來剔透之音:“大抵亦是兩京並存,此處,既是龍興之地又是數朝之都,北遷已成定勢,利在天子戍邊,而弊端也在於此,若抵禦有所疏失,敵寇直驅都邑,隻怕國祚危殆。”

睿暄轉盼,望見那女子的雙瞳,如玄玉,又似晴空。隻匆匆一瞥,他便被她雲霞般的異彩施了法術,連脈搏也跳動不得。

莫名覺得,與她相識是很早以前的事,比自己活得年歲還久。

自□□伊始,上承周漢,下取唐宋,定了服飾規製,大紅鴉青是禁用的,尋常姑娘家的襦衫褙子多為淺淡顏色,可她身上的衣裙睿暄前所未見,純白如早春的荼蘼,褶紋細密,繡邊雅致,一個圖飾也沒有卻把人襯得修短合度,窈窕無雙。

絹布製衣,此人並非官爵之後,應是出身商賈人家。

女子笑意傾城:“淑娘子,我要的霞帔可做好了?”

睿暄的娘親名喚顏美淑,她裁斷最後一縷絲線,疊好霞帔,交予來者。

女子見睿暄垂目而歎,她的臉頰旋即蘊了暖玉之色,急道:“這是要贈與閨中好友安姐姐的,下月十五,她便是我堂嫂了。”

睿暄語意清凜:“錢貨兩訖,誰來穿戴與我們有何幹係?姑娘急於說明婚配者另有其人,不知情的還以為你中意於我。”

在眾人市井而譏誚的竊笑中,女子輕輕咬唇,不羞不惱,隻拿溪流一樣的眸子鎖住他。

睿暄周身一震。

娘親患上癔症是因癡心錯付薄涼之人,和離之後,兩個兒子隨了母姓,一同歸鄉,可弟弟崇旭四歲上被人擄走,至今下落不明。

做了一輩子捕快的外祖父找人卜筮,遷都改邑,龍城北移,自那之後的六百年,顏家子女或愛而不得或遇人不淑。

娘親不信劫咒,睿暄卻忌憚天命,他告誡自己不該生出妄念,誤了佳人,唯有冷言冷語驅她離開。

可女子不走,將霞帔披於己身,緩緩啟唇:“棄了慣用的禽鳥祥雲,紋飾隻用纏繞的草木花枝配以絲線色澤變幻,果然靈秀妍麗,不落俗套,聽聞圖樣皆是顏家哥哥你親手所繪?”

“是我畫的,姑娘若喜歡,不妨打賞些銀兩。”睿暄嗤笑,三分溫和自若,七分狂悖不拘。

女子明潤的眸光暗了暗,輕道:“你家鋪子取名懷瑾,出自屈子的《九章》,而你所繪圖樣清絕別致,亦是風雅並舉,哥哥何必拿孟浪之言拒人千裏,若有空閑,可否教我畫圖?”

淑娘子嗽聲,揚起臉來,墨染的青絲隻拿素色綢子隨意綁了綁,朱顏宛若芙蕖,芳澤猶如瓔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