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村是重明國一個隸屬於三川郡的人煙稀少的邊境村。因為人少,殤帝征戰時再怎麼征兵,人數好像也還是那麼多。
日近黃昏,太陽橙黃橙黃地懸在天上,給村落拉上血紅的帷幕。
在這樣本荒蕪的小城,卻有一座圍牆三尺的宅邸,在這鳥不拉屎的荒園裏,幾乎可以用富麗堂皇來形容。
但那隻是曾經,現如今,這座官邸已被荒草蕪沒。
爬牆虎和星星草在圍牆上爬進爬出,枯了又黃,綠了又青,青嫩的芽在嶙峋的藤上重新生長,死亡和新生交織在一起,在血紅的帷幕後美得妖異。
這是陳留縣著名的鬼宅,據說已有整整二十多年來未曾有人光顧。
靈禁推門而入時,正堂的門正巧衝出來一隻紅了眼的老鼠,生動地形容了鼠竄是個什麼尊容。
老鼠衝到靈進的腳邊,突然摔倒,死了似的四腳朝天不動了,半晌才抽搐了幾下爪子,詐屍一般從地上一躍而起,衝到院子齊人高的枯灌木叢裏。
“奇怪。”靈禁跨過門檻時,詫異道。
靈禁不是人。
雖然他一身白衣,腰間一個漆黑的錦囊,一枚半黑不白的玉佩,長得人模人樣的還很是俊俏,像是人界十三四歲的翩翩少年郎,但這並不能阻止他非人的屬性。
這話並不是貶義。靈禁生於煞氣最重的冥界。
弱小的活物生物近他百尺之內都會有不適感,何況是隻敢生於陰曹暗溝裏膽小的鼠?他本以為那老鼠本應那麼一命嗚呼了,誰知道它還能竄那麼快,跟趕著要投胎似的。
除非那老鼠已經死了,或是成了魔物。
魔物生於陰煞彙聚之地,看來這“鬼宅”是當真名副其實。
靈禁揮手使了一個祛塵符,把正堂的上位清理幹淨,披衽端坐於王位之上,放下衣擺,仔細理了理,便斜斜地靠在椅子扶手上。
他在等。
等月上柳梢頭,蛇鼠蟲蟻都從牆角門縫裏爬出來,這處鬼宅才是真正的鬼宅。
靈鬼與魑魅魍魎隻能在夜間活動,是因為夜間陰氣重,人的護體陽元最為單薄,這個時候往往都膽子極小,就算是虛弱的鬼魂也可以出來耀武揚威,呈醜作惡一番。
人死後的靈魂形態是與人的死狀相同的,無論是淩遲、車裂亦或是其他的什麼刑法。
人在觀刑之後多是感歎刑法之苛刻殘酷,或是受刑人死狀的淒慘。很少會有人和撞見鬼了似的兩眼一翻昏過去。
鬼之所以嚇人,多是因為鮮血淋漓的慘狀和夜的靜謐以及人心裏有鬼。
這天的天空很是奇怪,明明晚霞紅得像是被鮮血摻過一般,但天還是灰蒙蒙地起了一層霧,濃的窗外的枯柳都看不清。
沒有月光,但正堂裏慢慢浮起一層細密的星塵,閃著羸弱的光點。
不是很亮,但是正好可以在漆黑的夜裏看到,被蟲蛀得快要零碎的紅木門下流出的濃稠發黑的血。
房梁上盤著碗口粗的赤眼巨蟒,一雙豎眼閃著銳利的光,張大嘴顯出獠牙,一滴滴的掉落劇毒的涎水。
此時,空氣中的星塵好像停頓了一瞬,破爛的窗子無風自動,“咣”地打開。
星塵似是被狂風席卷著狂舞,細小的光點明明滅滅,好像有一種奇特的韻律,安靜得很,卻又熱熱鬧鬧的。
空氣中夾雜著輕微又尖銳的聲音,應該是一個女人,或者說是女鬼,她在吟。
“心如灰兮,淞水西去。美郎君兮,乘舟往既。淚漣漣兮,將何所依。一去不歸兮,蒙辱遭棄。稚子何辜兮,將離。君歸兮,君不歸兮。”
她像是在講一個故事,卻詞不達意。靈禁不知道詳細的故事,但其中悲意卻隨著縹緲的歌聲滲進心裏。
他坐在椅子上緩緩抬頭,正巧正堂的門被轟然推開,一道豔紅的人影堂而皇之的站在門口,並不高。
因為她沒有頭。
那個無頭鬼抬腳進正堂,被門檻絆了一下,踉踉蹌蹌的在正堂中央停下了,亭亭的立在那裏。那的確是個女鬼,如果不看開著數道裂痕的斷口猙獰的脖頸,隻會覺得這當著是個妙人。
她站了一會,緩慢的平舉起雙手,向前摸索著朝靈禁走過去。靈禁也不動,任由這個無頭女鬼血紅的指甲戳到自己脖子上。
女鬼冰涼的手指順著靈禁蒼白的脖頸往上摸索,帶來些許涼意。
鬼的溫度並不明顯,隻是相較於活人而言,有些微的涼,對於靈禁這個非人來說,就顯的微不足道了。所以女鬼的手撫摸靈禁時,靈禁隻覺得像是有微風吹過而已。
靈禁當然不會害怕。從記憶之初起,和他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這些非人的東西。隻是以靈禁現在的角度,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女鬼缺少頭顱,骨刺斷裂的脖頸。怎麼說呢,大概是很……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