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生舉起手中的酒杯。哪怕有點酒意，但神誌絕對清晰。
哪怕是喝酒，她都不會讓自己多喝。因為要時刻保持清醒。
“依瀾，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謂雨，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遇到你們是我的幸運。”
“說過啦，上次吃飯你已經說過啦！”依瀾喝了酒，說話聲音比平時不由高了幾分，更有女孩子的可愛。
謂雨放下筷子，視線看過來，示意他在認真聽。
“那說點你沒聽過的吧。我在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是我的父親和弟弟。我爸爸不是一個精明的人，他這輩子就想好好過日子，盡全力保護我和小俊。他一直對我很好，和對小俊一樣好。”
慶生說著，忍不住哽咽。
這幾年舅舅對自己真的視如己出。他沒有再婚，因為不想再多一個人知道慶生的秘密。他把秘密碾碎咽下，守著對姐姐的承諾，撫養慶生長大。物質上沒有任何短缺怠慢，供她讀書，從來沒有催過她婚嫁的事。她真的無以回報。
“小俊的事，謂雨應該不知道。我弟弟的腳是生下來就有頑疾，需要長期吃藥才能不流膿，不知道長大以後能不能徹底好。”
她假裝喝多了咳嗽了一陣，順勢擦掉了眼淚：“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們兩個人。如果以後真有什麼，還是請你們兩位幫忙照料著。”
依瀾作勢要打她：“說的是什麼胡話呢。找打。果然是喝多了。”
謂雨雖然喝得不少，隻醉了幾分。他看向她，溫柔地問：“你知道我從哪裏來，會不會離開這裏，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嗎？與其把最放心不下的人，交給陌生人，還不如自己親自照顧來得好。”
他摸摸她的頭，哄孩子般：“而且，我知道你會做得很好的。”
依瀾咯咯地笑了起來，她也湊過來摸摸慶生的頭：“我也知道你會做得很好的。”
看來是真的有點醉了。
慶生不敢讓她再喝，關掉了店門，和謂雨一起送依瀾回家。老傅蝦店也準備打烊了，依瀾腳步有點不穩，可臨走前還不忘跟老傅打了個招呼。
送完依瀾，謂雨和慶生又重新往洋澱方向走去。
“剛剛我們是從洋湖路來的？”得到肯定答案後，謂雨說：“倒是發現一個有趣的事，洋澱區，洋湖路，我記得還有條路叫洋澤路。你們那的路名全是三點水。”
“據說是因為這條洋江。很多年前汛期的時候，江水就會倒灌，路上全是積水，現在修築了堤壩才好些。所以這裏的路名都是三點水，水多的意思。”
“我倒是想起一句詩來。江村夜漲浮天水,澤國秋生動地風。”
（引自唐·許渾《漢水傷稼》）
兩個聲音，異口同聲的說出同一句。分秒不差，每字重合，這默契讓兩人都笑了起來。
“沒想到你也會這首。”的確意外，畢竟是少年時就出國留洋了。
謂雨笑答：“我雖然出國過，小時候還是頂喜歡背詩的。說起來還背得不錯呢。有時候看到或者遇到的場景，與詩句高度契合，突然參到了寫詩古人的感受，是奇妙的事。真是難以想象，這裏變身一片澤國的樣子。”
說話間，斷頭路已經行了一半。慶生突然停下。
“剛才席間忘了說了，縱火報道的事應該了結了，不會再出什麼事了。你不必再特意跑來這一區了。”
謂雨點頭：“應該是的，你自己還是注意點好。還有。”他欲言又止：“梁慶生，不要輕易否定自己，也不要陷進不好的情緒裏，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決定。這是對朋友的回饋，也是對你家人的負責。”
第一次見麵，他問：“梁慶生，你到底有什麼秘密啊。”現在，他說：“梁慶生，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巷子口的那盞路燈下有個欣長的身影。如果我還在掙紮，等上天給我一個選擇，這就是了。
他來了，他終於還是來了。
她向他走去，一步，兩步。
上次見他是農曆三月十九的夜晚，泡桐花正開得熱烈，花香釀得那次的離別迷醉。後來她曾無數次在那花樹下想起他，遙想他在盛京過的可好。
一別多日，又在這巷子口複見。他倒還是老樣子，一身的尊貴氣，與這巷子還是格格不入。估計是車上下來的著急，穿得稍顯單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慍色。
他確實生氣。回到盛京後，他著實忙了一陣。剛應承完人情往來，接風的宴席，就從舅舅那接了個水利監工的差事，很是棘手。據說之前的主管因為中飽私囊，卷款潛逃，導致工程爛尾。
他臨時接上，發現還有不少隱在暗處的半吊子麻煩事。要複工要修補，這樁樁件件都需要錢。他連唬帶嚇，從幾個暗戳戳楷了油的小蝦米處收回了一些。又動用關係網，費了不少力氣和時間，“尋”回了當事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最後才把錢補齊。他在當地住下，實時監工，不知覺在那山地裏呆了四個多月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