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色晦暗,偶有瑩白的光灑向海麵,斑駁得像散落的碎玉,風浪層層撞擊海岸,暗礁有些晃動,好似下一秒就要被掀翻,數次被海水浸過裙角後,喬依索性將腿伸向暗礁的邊沿,雙腳微浸在水裏,寒涼透過腳底漫上心頭,看著兩個小時前沒有署名的號碼發來的消息“我在城北監獄門口等他
都說時間會掩埋過去的一切,喬依覺得,時間並非一劑良藥,不僅沒能抹去那段歲月,反而讓傷口處的組織壞死結痂,為了隱藏盤根錯節的疤痕,喬依常年穿著長褲,腿上皮膚愈加白嫩細膩,襯的疤痕尤為突兀猙獰,如果說露出傷疤於喬依而言是在潰爛的傷口上撒鹽,會感到刺痛,那今天收到的消息更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不住的淩遲已經老化的傷口,又會不經意的割到傷口附近的好肉,新傷舊傷讓喬依覺得苦不堪言,暗流處的漩渦不住的轉動,蕩起一圈圈漣漪,像回旋的時間隧道,將喬依拉回16歲的夏天。
好友薑君卓常說喬依特別能忍耐,通常都是應該忍耐的時候狂風驟雨,不該忍耐的時候風平浪靜,經常是傷敵二百,自損一千,每次都是她自己吃虧更多,這話第一次應驗是中考那天,開考前醉酒的喬明武打來電話,喋喋不休的開始敘述起陳年舊事,從小到大喬依聽了太多次,但不會膩,因為每次的版本都不同,這次更過份,說著說著開始破口大罵,細數喬依從小到大都花了多少錢,更難聽的問候了喬依那個生不出兒子的親媽,掛了電話,喬依覺得自己頭皮發麻,胃更是呼吸都疼,滿腦子都是喬明武粗鄙的話,就這樣交了兩張白卷,中考成績出來那天,明武氣急敗壞的用拖鞋砸了喬依,有些心虛,比以往力道要小一些,小郭破天荒的沒有製止,坐在那裏拉著一張臉,比祁連山脈還要長,小郭是喬依的繼母,進這個家門時還帶著一個大喬依三歲的男孩,小郭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依依呀,你真是圓了阿姨的女兒夢,喬依對小郭的尊重也在日積月累的生活瑣事中逐年遞減,看來這次小郭的女兒夢被喬依的成績單徹底擊碎,喬明武又酒後打架傷到了頭,喬依這樣的成績,去哪個高中都不能光明正大的進了,花錢求人是必然了,小郭這人不提錢還能裝一裝賢妻良母,喬依需要花錢了,還不少,這簡直是要她的命,裝都懶得裝了,喬依心想,有什麼可在意的呢,隻要以後多賺錢還給他們就好了,就這樣,不管喬明武怎麼打罵她都要去一個差不多的學校,就為了以後能多賺點錢,喬依鞋帶都沒來的及係,在喬明武另一隻拖鞋飛過來時,一口氣跑下六樓。
“君卓,老地方,老位置。”喬依夾著電話蹲下去係鞋帶,鬆鬆垮垮的怎麼也係不好。
“那你請客吧,我的零用錢都用來學韓語了”薑君卓不滿意自己的塌鼻子,高中畢業想要去韓國做個假鼻子,為了能跟醫生溝通無障礙,整容無風險,一直在苦學“安寧撒嘿呦”
坐在說話全靠喊的髒攤前,紅油飛濺,喬依開了一瓶啤酒,剛要舉瓶吹被薑君卓一把搶過,倒了一杯出來,薑君卓和喬依感情始於尿不濕時代,咿咿呀呀時就整天在一起曬太陽,後來薑君卓被父母從奶奶家接回去,跟喬依的成績還不錯不同,薑君卓是根正苗紅的學霸。
“哦?轉性了,你不是從來不做不該做的事嗎,這怎麼了?”她斜眼打量薑君卓
“為你破例一次,今天豁出去了,這事值得慶祝,我要恭喜你不是在高考時候交了白卷。”
薑君卓一臉認真看著喬依,她今天穿了件鵝黃色的小外套,不施粉黛也被襯的唇紅齒白,還有薑君卓最想要高的恰到好處的鼻梁,喬依是濃顏,看著總像上了妝,墨色的遠山黛眉下眼窩深陷,眼白少,眸光深,像不可見底的漩渦,似乎盛滿了故事,又好像隻是空洞,她總會呆傻盯著一處,看似纏綿深情,其實隻是在發呆,薑君卓感歎,怎麼我們一起長大,我就沒傳染上你一半的美貌呢,她不住的追問
“依依你這臉是一定從你媽媽那遺傳來的吧,你長得,異域風情很重啊,你到底來自哪個女兒國”薑君卓忍不住去捏喬依的鼻梁“依依,我嫉妒,想給你這來一拳,行嗎?
“客氣什麼,不要控製自己,這鼻梁是有點太高了,像你這樣就好了,畢竟紅顏薄命,我貪生怕死。”
薑君卓作勢去掐喬依的脖子,兩個女孩嬉鬧在一起。喬依舉起酒瓶一口喝下,她是不是遺傳她媽媽,她也想知道,可是在努力的回想記憶裏也隻是浮現一張模糊的臉,一張躲在角落裏咬著嘴唇不敢哭出聲的臉,一個好像總是在哭,個子又不太高的女人,喬依覺得她絕對不是喬明武口中跟有錢人跑了的□□。
“我是你女朋友,你就一點都不用考慮我的感受嗎”微顫帶著哭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喬依和薑君卓順著聲源看過去,一個端莊纖細的背影,閃著亮的長直發隨意的披散著,“發質不錯”喬依由衷地讚美,這位發質不錯的女孩捏緊了垂在桌邊的手,肩膀跟篩子一樣劇烈抖動,能聽到隱忍的啜泣聲,“騰”的站起來,喬依扯了扯薑君卓的衣角,“有好戲看了”結果女的哭著跑了,男的沒追,喬依剛想拽薑君卓回神,就入眼一雙說著歲月靜好的手,指節修長,指甲渾圓,能清晰地看到蔥白色的半月彎,看不清五官,隻能看到白嫩的皮膚,在夜色下透著光,像一塊成色上好的羊脂玉,上帝從來都是偏心的,有些人憑著一張臉就能奪去所有光芒,就能讓人流連忘返,第一次天使這個物種,喬依想用來形容一個男人,掉落在一座北方城市大排檔上的“男”天使,喬依默默移開眼,果然食色性也,世人皆為飲食男女,何談好色之徒,不過都是愛美之心,薑君卓悻悻的嘖了嘖嘴,抑揚頓挫的感歎“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剛那姑娘怕不是一見楊過誤終身,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女氣,我不喜歡,你呢依依”,喬依忍不住又瞄了一眼,人已經起身離去,目光所及一道略顯清雋的背影正淡出視野,像徐誌摩筆下那個站在橋上看風景的人,在這個嘈雜的小攤前做了少女的風景,喬依沒回答,太過美好的事物隻適合用於欣賞,拿在手上還是護在懷裏,覬覦的都人太多,太易碎,喬依無心在看,又要了一瓶啤酒,再次想起了出門前小郭那個要翻不翻的白眼,悶聲灌了一大口,夜色漸濃,小攤前火光盈盈,吆喝聲此起彼伏,更為熱鬧,薑君卓早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喬依在發呆,直到她那個異父異母的哥哥坐在了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