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仍有些寒涼,照在石子路上佝僂著腰的灰仆身上,令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把手往袖子裏又縮了縮,小心翼翼地踏著腳下光滑的鵝卵石,將石縫裏的枯葉來回橫掃到一旁的紅壤裏。
掃帚一碰到兩旁的花枝,晶瑩的晨露便傾倒下來,滴打在破碎的黃葉上,旋轉著打著滾。
他是這園子裏起得最早的人,看著這華府瑣事,日日重複,還真是平常得,都比不上他掃地的樂趣。
太陽有些暖意時,丫鬟仆役們都收拾整齊了,園子裏熱鬧起來,處處都是生機。
老媽媽招呼著小丫鬟伺候老爺夫人,管家訓斥著哪個又摔了東西的仆役,他站在花叢中的小路上,被掩住了身影,靜靜地注視著一切,微笑搖頭。
“老爺,您可要早點回來。”
廳堂門口,慈眉善目的中年婦人細心地替身前男子整理著腰帶,開口亦是柔聲細語。
男子溫言道:“夫人放心,我替康王爺辦點事情,很快就回。”
婦人溫順地點點頭,含情脈脈望著自家夫君遠去。男子亦頻頻回首與婦人四目相對,目光裏盡是溫柔寵愛。
“老爺夫人感情真是好呀!”
一小丫鬟不禁感慨,在這府裏待了大半輩子的老媽媽不由自豪道:“那是,老爺夫人的恩愛,在整個東京都是出了名的!”
花叢中,他繼續若無其事地掃著怎麼也掃不幹淨的石子路,那男子也已邁出大門,上了早已備好的軟轎,路上偶爾掀開簾子往後瞧瞧。
轎子遠去,華府漸漸消失在男子的視野裏,唯獨那塊朱紅牌匾上兩個字,是他永恒的驕傲,是誰也無法抹去的——林府,這將永遠印在他心上。
林甫呈坐上轎子,不多時便來到了一間僻靜的房子處,他微掀開簾子,四下瞧了瞧,確定沒有旁人才出來,吩咐抬轎的小廝在外等著,自行往裏走。
進了屋子,他馬不停蹄,沿著僅有的一條道往下走,待他走過去,身後的道路便會消失,再看不出跡象。
走了約莫一刻鍾,他才終於見到一絲亮光,心頭一喜,卻頓了足,站在原地深吸了幾口氣才緩步邁出,一如他離開林府時,風度翩翩。
“雲姑娘,別來無恙。”
他走進一間清雅的閨房,聞著空氣中淡淡的幽蘭香氣,心神蕩漾,卻仍強壓著激動,溫文爾雅。
雲裳坐在桌旁,抬首瞥了他一眼就移開了目光,令林甫呈禁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去追尋她的眼神,卻及時定住了,好整以暇地坐在她對麵,斟酌著言語:“此次托康王爺請雲姑娘來此,希望不會唐突,林某對姑娘您素來真心相對,絕不會妄為。”
雲裳再次抬頭,幽幽望著他,末了輕歎:“林大人不必如此。”
林甫呈的心仿佛都揪了起來,柔聲道:“我知道雲姑娘若非無奈,不會寄身於青樓之地,我也知世間男子多無情,視女子如玩物,可我願向姑娘您發毒誓:我林甫呈對雲熙姑娘,真心實意,若有虛假,五雷轟頂。”
雲裳努力一派天真地望著他,單刀直入:“真心實意,卻不是一心一意吧?”
林甫呈臉一紅,卻不生她氣,那雙純淨的眸子,誰見了都沒脾氣了。
他頓了頓,誠懇道:“我夫人與我患難相伴多年,若沒有夫人,不會有林某今日,所以,我對雲姑娘確是真心實意,但也沒法舍下夫人。”
雲裳心裏冷笑,患難情深麼?
隻不過是與夫人恩愛名聲滿東京,不願被拂了麵子,招人恥笑罷了。
“早聞林大人與夫人情深,因此雲熙更不能應允大人,大人還是請回吧。”
林甫呈一愣,沒想到她會是這個態度。
這小姑娘明明不懂世事,不應是被自己這樣情深模樣感動,投懷送抱才對嗎?
聽康王爺說,這些日子以來,雲熙所表現出來的,都是一個天真的少女形象。
她極愛聽故事,且聽得誰說的故事都很是捧場,尤其聽得男女情深之事,更是對故事中的主人公讚賞不已,似乎恨不得嫁予故事中男子為妻,康王曾笑說那男子已有心上人,她卻坦然回答,世間如此佳郎,她為何不能一爭?
她彼時說得坦蕩單純,為何到了自己這兒,她卻是這個反應?
莫非……她一直在佯裝麼?
念及此,林甫呈的心便不由一沉,若果真如此,這個雲熙,可就不簡單了!想來,她是看不上自己吧,記得,她對康王可是百依百順的呀!
林甫呈心生不滿,麵上卻堆著笑,道:“雲姑娘多慮了,拙荊若能得一伶俐的妹妹與她分擔,定是高興的。”
不過一個妓子,我看你能撐到何時,大不了就是強來,你又能做什麼!
雲裳壓下心中的怒火,他敢說出這樣的話,想必那個康王定是給他下了什麼許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