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盡快簽字。”

看著眼前一臉冷漠的楊太太,又低頭看了看被甩在麵前的離婚協議,楊先生實在詫異。即使他的妻子一個月前在飯桌上狠狠地摔了碗筷,楊先生也沒有想到那場爭吵會有如此嚴重的後果。

楊先生愣了兩秒想把腦內斷斷續續又四分五裂的語言重新組織起來——程序員總是想讓一切都有邏輯,或者顯得有邏輯——就算是在離婚協議麵前,他也很好的保持了他的職業狀態。

不過在楊先生開口講話之前,楊太太已經轉身關上了他辦公室的玻璃門,“楊砳,我真的不想再等下去了”,留下一句話後,楊太太揚長而去。

楊太太從25歲結婚後一直等到29歲,在三十歲生日到來前,她突然意識到,她已經厭倦了等待,誰愛等誰等吧,反正她不等了。

五年的時間裏,早晨吃完早餐後,楊太太會等到楊先生出門前送上的額頭一吻,然後會問他今晚幾點回家,楊先生從不撒謊,大部分時候他的回答都是“不知道”,更不用提那些他不回家的日子,她連一句“不知道”都得不到。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楊先生就像一個設定好的程序,每天出門時都從“不知道”或者“不一定”裏隨機播放一條好打發自己;而自己像巴甫洛夫的狗,隻不過那條狗在鈴鐺搖響後期待喂食,她在吻別後等待失望。

身為心理谘詢師的她深知每天與失望相伴的危害,於是,出於心理健康的考慮,在被失望糾纏一生之前,楊太太決定及時止損。

當然,楊先生對於家庭生活的缺席隻是楊太太決定離婚的理由之一。最關鍵的理由,楊太太目前還沒有通知楊先生的打算。

“別跟著我!”

仿佛已經預料到了楊先生的動作,楊太太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話走人。

她踩著早晨新買的平底樂福鞋,裹了裹羊絨開衫,拎著帆布袋,伴隨著一陣陣不絕於耳的“楊太太好”,她目不斜視地從一群穿著相似格子襯衫的程序員中走過。

楊先生的助理小王適時跟了上來,幫她按亮了電梯下行按鍵,電梯在她麵前停下,她抬頭看著頭頂亮起的數字——43樓,不由得失笑,因為她想起前台張小姐之前告訴她:公司搬進新的辦公樓時楊先生特地要求行政把他的辦公室安排在43樓,因為四月三號是他太太的生日。

“虛偽!”楊太太不小心講出了心裏話,順便翻了個白眼。

助理小王愣了愣,不知道這是在罵自己還是在罵楊總,“楊太太”三個字剛說出口,硬生生收回了到嘴邊的“楊總讓我送您下樓”,換成了“楊太太慢走”,然後識趣地選擇目送楊太太走進電梯。

自小王進入公司三年來,從他和楊太太隻見過為數不多的幾麵來看,這個女人鮮少有這種情緒外露的時刻。楊太太和楊總吵架了,火氣還挺大——小王已經在心中構思好了今天午飯時要和女友分享的八卦。

進入電梯的楊太太終於放鬆了挺直的脊背,她倚著扶手透過玻璃幕牆俯視著遠處熱鬧的商圈,覺得有點兒悲涼,楊先生的五年讓他在這寸土寸金的科技港擁有一家估值不菲的科技公司,而她的五年收獲了什麼呢?她從來不敢細想。

她對他的愛慢慢消散在日複一日的失望裏,而他對她的愛不過是選定某個樓層來做辦公室。

楊太太下了電梯經過一樓大廳時,前台張小姐已經迎了上來,

“楊太太,今天這麼快就走嗎?您的車停在哪裏呢?我叫人幫您開出來。”張小姐滿臉微笑。

楊太太看著麵前這個穿著職業套裝麵貌姣好的本地姑娘,有些羨慕,從公司初創時的月薪2500到如今的月薪兩萬五,再加上公司融資後獎勵老員工的股份,即使是做前台,這個姑娘也已經此生無憂。最關鍵的是,她還未婚,頓時少了一半的人生痛苦,哦不,是少了四分之三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