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沒想過,自己作為師父,隨口說出的一句話,可能就會被顧景江當做命令來執行。
即便他的本意隻是提供一點建議。
沈雲揚心有無奈,卻也知道此事也有自己考慮不周的緣故。
人家小孩都這麼提心吊膽了,總不能還把過錯全都推到人家身上吧。
他想了想,繞顧景江轉了兩圈,方抬起頭,看著他認真道:“我說你進步很大,不是嘲諷,是真這樣想。”
顧景江隨著他的方向扭頭去看,眼裏還有惶然。
所謂愛而生憂怖。
正是因為太在意沈雲揚的看法,他才會將對方話裏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掰開揉碎了分析,一些沒影的事情也能咂摸出別的意思,鬧出烏龍也就不足為奇了。
沈雲揚看出他的不安,隻好走近,動作生疏地用手掌貼在他的肩膀安慰,好打消少年的疑慮:“你看,你如今不過引氣入體半年多,已經超越了不少師兄。他們很多人已經困在煉氣期許多年,你能戰勝他們,真的很優秀了。”
顧景江被他安撫,心神穩定下來,方能騰出思緒正常思考問題:“所以……我會輸給煉氣巔峰的前輩,師父早就料到了,也並沒有責怪我?”
沈雲揚失笑:“那是自然。昨日你對戰的修士什麼模樣?”
見小弟子擰眉思索,提示道:“年齡如何?”
顧景江腦子轉得快,很快明白過來沈雲揚的意思:“那位前輩須發皆白,隻論外形,看起來倒像是老人。”
他捋清思路,繼續道:“若是從二十歲入道算起,他至少修煉了四十年光景……”
“是呢,”見他想清楚,沈雲揚接著問,“人家比你多四十年苦功,大大小小參與多少場比試,你想用區區半年經曆贏過他?”
顧景江搖頭。
他再自信也不會到如此程度。有些時候,修士之間的差距並不是隻靠天賦就可以完全填滿的,這中間需要時間。
隻是……他喃喃道:“我以為師父對我寄予厚望,想讓我奪魁。”
他不傻,平日沈雲揚對他的看重他能感覺到,並不是師父對徒弟正常該有的態度。
旁人收徒,縱然知道徒兒天賦出眾,也隻是一點一點引導打磨,等出了結果方知徒兒水平在哪裏。不像沈雲揚,一上來就提起《星隕》給他知曉,還尋來丹方秘籍,隻說日後用得上。
這模樣,倒像是確信他一定能成才似的。
正因如此,他不敢讓沈雲揚失望。
沈雲揚猜到他所想,順手呼嚕一把他的腦袋,像是平日擼白貓一樣:“對你寄予厚望是真的,卻不需要你對自己太過苛刻。以你的天賦與心性,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他連破境丹都不舍得給小弟子用,哪裏忍看少年自己折騰自己?
顧景江也並不是為了沈雲揚的期望才去不斷比試。
他想起自己出於好奇,曾經看過的演武場曆屆榜單。
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北珩仙尊在化神前,曾經是天極宗每個境界的榜首。
沈雲揚一向彎著的眼睛沾了幾絲真切笑意。他怎麼從來不知道,小弟子竟然把自己當成榜樣呢:“我也不是剛突破就成為榜首的呀。”
顧景江聽出他有長談的意思,跟著沈雲揚坐到了亭子裏。
“你師伯林宗主,知道吧?”
顧景江點頭。
雖然林奕恒曾經在收徒大會那日無意中貶斥了他,但他也記得宗主也告訴過他師父的喜好,因此內心的感謝多於敵意。
顧景江承認天賦有用,並不盲目推崇努力的意義,隻是看不過那些“天賦不夠出眾就注定一事無成”的說法罷了。
沈雲揚回憶起過去,臉上帶了幾分真實的懷念:“你師伯比我年長十五歲。我剛煉氣的時候,他已經突破金丹了。等我金丹,他已經在衝擊元嬰了。”
他扭頭問顧景江:“你知道為師想說什麼嗎?”
“……修行時間帶來的鴻溝是巨大的,弟子不該妄想一步登天?”
沈雲揚搖頭:“不。本尊如今突破化神,師兄仍然距離化神一步之遙。這十五年光陰,本尊追上了。”
他右手雙指並攏指向宗門內最高的那座山峰——那是靖竹的天樞峰:“你不必著急。向前看,往遠看,一步一個腳印踏實走。”
此時太陽正當空,縱然有亭子遮擋,依然有一部分陽光傾瀉進來,暖暖地照在這師徒二人身上。
沈雲揚極目遠眺,看清各峰弟子都已起早在做功課,心生寬慰,回頭衝著顧景江綻放出笑意,語氣裏滿是篤定:“終有一日,天極宗諸峰,會有你一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