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僧有話想要對這位公子說。”臨走之前,一直沉默寡言的善源卻突然出聲。
謝青雙麵上不顯,隻是摸了摸袖中涼玉,對著管縉微微點頭:“去吧,我就在寺門前等你。”
於是善源與管縉一路無言,又走回到了主殿的金身佛像之前。
殿中香火味更重,似乎剛才在待客處的時候,又來了些香客,在此上了香。
香在焚燒之時,慢火燃燒,初時隻覺得嗆人,後來,那一絲絲香火味沁入人的周身,不僅僅是浮於表麵,竟變得莫名溫暖起來。
“管大人。”善源並沒有直視他的眼睛。
“大師認識我?”管縉見善源之前喚他公子,以為他並不識得自己。如今忽地聽到這聲“管大人”,自然訝然。
“玄門千年一遇的天才,孫太史的得意門生,就算貧僧身處於這小小蓮登寺之中,同樣也是略有耳聞。”
管縉一想到謝青雙還在等待他,也並不喜這般的寒暄。他皺了皺眉頭,答道:“不過誇大罷了。”
他又直接問道:“敢問大師,有什麼話是不能在娘娘麵前說的?”
善源手中緩慢地撚著顆顆佛珠:“管大人,可曾卜算過娘娘的命格?”
管縉自然是卜算過的。因他最自信的,便是卦象一道。這一次,他已是記下了謝青雙真正的生辰八字。
為了防止意外發生,管縉找了個緣由,將許久未動用的卦象儀從司天台的庫房裏搬出來使用。
美名其曰,是為太後娘娘祈福。
這整個卦象儀由黃銅打造,外層鍍了金。中間懸著一顆不知材質的球體,四周是七處可以放置蠟燭的平台,作浮雲狀。
管縉以玄火點燃那浮雲上的七根青燭,又隻手畫下法陣,最後才將神識緩緩地滲透進懸掛中央的這顆藍色球體。
球體之中,通常別有洞天,又是一方小世界。
管縉可以憑借神識在這球體中看見不同的人、不同的事,而這些畫麵,也往往預兆著未來種種。
隻可惜,結果卻比管縉料想的更為糟糕。
他的心忽一刺痛,陡然看到的,僅有一團迷霧,還是比起之前更加濃重的迷霧。
霧深,命運多舛,前路茫茫。
“如果貧僧沒猜錯對話,管大人什麼也看不到。”
“管大人,真的要繼續與娘娘在一起麼?”
管縉聽後默然,於是想到那求的簽文。
天狗食太陰。太陰為月,指代女子之身,也就是謝青雙。
“你們在一起,最後的結果,隻可能是你傷害她。”
就像天狗吞噬那月亮,一口一口,蠶食而盡。
“不可能!”管縉激動地抬頭,厲聲否認著。
善源無奈一笑,但也不覺得意外。因為曾經的他,也並不會相信這般荒謬之言。
“那玉如意,本是我贈予青月護身的。”他語氣遺憾又沉痛,“隻是,終究護不住她。”
“而如今到了娘娘手中,竟是碎了。”
善源看向殿中高高的金頂,眼神黯淡,茫然又無措。
“管大人可曾想過,那不隻是你一人的娘娘,而是天下人的娘娘。”
管縉當然是想過的,他們的這段感情來得本就突然而熱烈,像極了那天上飛著的的風箏。
如今在晴朗小風的日子裏,僅僅靠著一根細細的線,勉強牽連著,維係著這份關係。可若是突然遇上颶風呢?
他在玄門,是天之驕子,是玄門的寶貝。可那是在玄門,諸多的妖鬼,它們雖惡,但大都不通人智,頭腦簡單。
而現下,卻是在朝堂,他需要打交道的,是人,複雜的人,而非對付妖鬼。他也隻是階下一眾臣子中的一人。
小小的臣子,高坐明堂的太後,他們的之間的溝壑,相隔千裏萬裏。
公諸於世?他明白,那隻是妄想。此生也許都無法做到。
因為太後,也不隻是太後。即使她手握權柄,她享受著極致的榮華,可她同樣是皇室的象征,是鞏固皇權的工具,是犧牲品。
如果一切為世人所知,那麼結果隻會是,深文巧詆,摧枯拉朽。
“不要再想了。”管縉告訴自己。許許多多個日夜,管縉告誡自己不要再思及此,隻需看眼前便好。
可是他終究是人,不是個無情的器具。
所有的情緒堆積,慌亂、愧疚、愛意,一切的一切重疊,如有千斤重,將他壓得根本喘不過氣來。
“結局,就真的注定了嗎?”
那金色佛麵的眼神,極盡憐憫與慈悲。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流淚,隻可悲,世人無知。
謝青雙在寺門前終於等到管縉的時候,她的眼中熠熠生輝,閃動著不知名的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