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午後的暖陽從樹叢間探出頭,碎成一片片的日光一半落在窗欞上,一半落在了一張嬌俏的臉龐上。
“載馳載驅,歸唁衛侯。驅馬悠悠,言至於漕。大夫跋涉,我心則憂……”
書院的韓夫子正撫著花白的胡須一板一眼地念著詩文。
秋水書院是上京城最上等的女學,同僅有一街相鄰的男學青山書院一般,憑學子的才識和家世分為天地玄黃四階。
至於這兒,便是秋水書院中最好的一間——天字閣。這兒坐著的姑娘,府上都是上京城勳貴裏的勳貴,有上京第一貴女之稱的相府幺女,囂張跋扈的攝政王嫡妹,亦有鎮國公的掌上珠。
可如今,書堂最角落裏的那個書案上,鎮國公的掌上珠已經沒了影。
夫子歎了口氣,那陸姑娘肯定又是睡倒在書案上會周公了。
整個秋水書院的人都知道,姑娘仿佛夜間是做了賊般,自打她入學起,不論是什麼課,都睡的香甜。
可任誰也不敢擾了她清夢,畢竟這位陸呦陸姑娘除了有個手握重兵的鎮國公爹爹,還是皇太後的寶貝外孫女,上頭還有一個皇帝舅舅。這身份,就是在京城橫著走,都沒人敢說半句不是。
“醬肘子,烤鴨腿兒……”
前一瞬,陸呦還在和周公一起嚐著一品閣剛出爐的熱菜。下一瞬,自拐角處走來一個神情清冷的男人,他隻皺了皺眉,便有人抬手把飯桌給掀了。
男人一聲輕歎,那雙細長得鳳眸帶著冷意,“陸呦,我厭惡不學無術之人。”
他定定地瞧著窗外,從始至終目光都不曾落到過陸呦臉上。
睡夢中的陸呦被那冰冷的眼神嚇得打了個寒顫,纖長地睫毛輕顫了一會,在夫子催眠般得語調中,睜開了眼眸,許是不解夢中男人的怒意,此時一雙小鹿般的眼裏還帶著疑惑和無措。
她怔怔地伏在案上,下意識地癟了癟嘴。雖然是夢,但她也覺得委屈了。
清時哥哥好凶。
何為不學無術?我陸氏一族乃是北國的武將世家,祖上隨建國先帝南征北戰,定家國、拓疆土。如今後代亦是忠於聖上,隻要皇家需要,隻要陸氏尚有一人在,便都會披甲上陣。所以,陸氏一族自小學的規矩就是,文可以不成,武不能不能就。
再說了,用爹爹的話來說,窮酸書生才念書呢,自古哪有人靠背誦詩文念退敵軍的?還不是靠的一身本事。
陸呦愈發委屈,她晚上習武屬實太累,連覺都不讓睡了麼!
還有那一桌子菜!
敗家!敗家子!
陸呦吸了吸鼻子,但手卻很老實地執起了毛筆。
“我行其野,芃芃其麥。”
胡須發白的夫子又念了一句。
陸呦跟著默念了一遍之後,眼裏倏地閃過了一絲光亮,芃芃!是她的小字呀!
“韓夫子~”她忙抬手示意,剛睡醒聲音還帶著軟糯。
學堂上的姑娘都被陸呦的聲音驚了一下,紛紛從昏沉中清醒過來,小心翼翼地瞧上一眼這個平時課堂上腦袋就沒離開過書案的陸大小姐。
陸呦的書案就在後門邊上,每次她都是來的最晚溜的最快,課上也隻顧著埋頭酣睡。故而今日已是開學第五日了,那些個同窗都還沒瞧清過她的模樣呢。
此時定睛一瞧,難免有人吸了一口氣。
今日陸呦穿了一身藕粉色羅裙,層層疊疊的紗泛著瑩潤的光澤,一看就是上好的蛟紗。許是春日的天還有些微涼,她外頭又罩了一件月白色繡了荷花的鬥篷,領口一小圈白淨的狐狸毛,將她的小臉襯得精致極了。
她抬著眼眸,大大方方露出了一張帶點嬰兒肥卻十分明豔的臉龐。
眾人不禁一怔。
倘若上京第一貴女沈清瀾姣好的容色恰似灼灼盛開的牡丹,那陸呦便是初春湖裏還嬌滴滴含著苞的蓮,清麗,嬌豔。
未施粉黛的小臉膚白似雪,臉頰還泛著些微淡淡的粉,唇瓣亦是不點而紅,一雙小鹿般的杏眸還濕漉漉的,將少女的嬌憨展露的淋漓盡致。
“陸姑娘且說。”
陸呦不知道旁人的思量,兀自坐得板板正正的,儼然一副好學生的模樣,“夫子,芃芃是何意?”
“好,好疑惑。”夫子讚賞地點點頭,拿著書卷滔滔不絕,“芃芃在此,是指草木植物繁茂的意思。若是放在有芃者狐,率彼幽草中,則是指獸毛蓬鬆的模樣……”
陸呦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筆尖蘸了蘸墨,在書卷在記下了一行小字。
一手簪花小楷算不上多有風骨,卻勝在端正。
提疑解惑一套操作行雲流水,叫其餘人看的目瞪口呆。
有幾人麵麵相覷,臉上儼然都寫著一句話,真是三九天開桃花,兩個字——稀奇!
誰料,寫完一行字的陸呦沒撐一會兒,頭又點的跟小雞啄米似的,沒一刻鍾功夫又趴回了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