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形容這個擁抱滋味。
這一刻的徐荏無疑是憤怒的,被蔣祺口無遮攔的話刺激著。他也是迷戀的,那個擁抱他渴望了很久,久到他都不願去回憶。但更多的是心疼,除了被蔣祺的話刺激到的心疼,還有另一種疼,源自手裏的感覺。
在將蔣祺抱起的刹那,徐荏就感覺到了,輕,那麼輕的分量,輕得他心驚。
徐荏沒有這樣子抱過任何男人,他第一個愛上的男人就是蔣祺,而那時候是在學生時代,感情還沒有開花結果,那個人就已經不見了。但他平時在工作之餘兼職籃球教練,身邊圍繞的都是一些半大的孩子,或是一起打籃球的同事,熱烈的時候擁抱一下,托舉一下,都是常事。他的雙臂對一個成年男人體重有一個基本的判斷。
現在,他的懷裏雖是一個成年男人,卻遠遠沒有成年男人該有的分量,輕得他覺得不可思議。他知道,那是因為他失去了一條腿,更因為他疏於鍛煉的清瘦。
徐荏一手托在他的背部,一手穿過他的膝窩,手正好搭在大腿上。隔著一層薄薄的牛仔褲,徐荏感覺到了不同於人體血肉的觸感,那是一種堅硬的,毫無生機的觸感。徐荏知道,這是蔣祺的假肢。但,知道是一回事,感受又是另一回事。手裏的觸感那樣鮮明,直擊人心。
蔣祺的衣服濕透了,被風一吹已經冰涼。水滲透徐荏的t恤鑽進來,涼意穿透肌膚直往心髒裏鑽,浸徐荏整顆心都冰冷冰冷的。
徐荏心裏再動蕩,也無法言說,堅定地以一個公主抱的姿勢,將蔣祺送入車內,又在其他殘疾人的指導下,收好了蔣祺的輪椅放進後備箱。
回程的路上,沒有了陸才活躍氣氛,三人各懷心事,一路無言,隻有一些抽紙的聲音。徐荏一張接一張地給蔣祺遞紙巾,蔣祺一張一張地接過,默默地吸著身上的水。
好在蔣祺家不遠,不多會兒就到了。
林明明將車停在了樓道口,徐荏跳下車,抱起蔣祺便往樓上衝。蔣祺也不知是妥協了,還是懶得爭辯,沒再跟徐荏矯情。
到了家門口,蔣祺掏出鑰匙開門進去。
徐荏沒心思觀察蔣祺的家,匆匆掃了一眼,見到一扇開著門的房間,便往裏走去:“是這間嗎?”
“你放我下來。”蔣祺突然又開始掙紮。
見蔣祺沒否認,徐荏自顧自地走進去,將他放在床上。
“你出去。”蔣祺冷冷地說。
“讓我幫你。你身上都濕了,需要馬上換衣服。而且褲子和鞋子都是玻璃渣,會紮傷的,讓我幫你換掉,”徐荏沒退縮,堅持道。
“我叫你出去。”蔣祺音調驟然提高,聲音裏帶上了一些顫抖。
徐荏不退反進,向著蔣祺又跨進了一步,幾乎貼著蔣祺的腿,就勢蹲下來:“蔣祺,我是徐荏,你看看我,我是徐荏。你能不能不要躲著我,不要把我推得這麼遠?”
蔣祺用力地搖著頭,眼淚幾乎一瞬就掉下來:“我求你了,你出去。”
徐荏心疼極了。重逢以來,他雖見蔣祺才幾麵,一共加起來也沒有一天的時間,心疼卻已經不知道多少次了。但,這一次,心疼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隻覺得心如刀絞。
他很無措,麵對滿臉淚痕、將他拒之千裏的蔣祺,他驚惶卻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候,林明明已經上來了,見到蔣祺的樣子,飛快地推著輪椅過來,將徐荏一把推開,把蔣祺摟在懷裏安慰。
蔣祺對徐荏的敵意有多強烈,對林明明的依賴就有多明顯。他把臉埋在林明明的肩上,嗚嗚地抽泣著,哭得全身都在顫抖。
徐荏慢慢地站起身來,覺得無力極了,心裏像是缺了一塊,漏了風。他默默地離開了這個房間,離開了蔣祺的家。
徐荏緩步往外踱去,經過一個小賣部,買了一包。就這麼蹲在小賣部門口,點燃一支煙抽起來。
要不是他一身時尚的著裝,就這姿勢,簡直和農民工兄弟沒什麼兩樣。
徐荏已經很久沒抽煙了,上大學以來,抽過一段,也無非是為了合群,彰顯自己的成熟。後來覺得沒意思就戒了。這會,不知怎麼的,鬼使神差的買了一包。
抽了一口就被嗆到了,像是第一次抽煙那樣,嗆了個昏天黑地,嗆得眼淚橫飛,眼角泛紅。
抬手抹了一把臉,自虐地繼續狠狠吸進一口,繼續狠狠地嗆咳,嗆到小賣部老板都拿奇怪的眼神看過來。
徐荏未察覺,手裏夾著煙,支在膝蓋上,抬頭望天。眼裏都是淚,模糊了視線,眼前的天是茫茫的一片,一個身影卻清晰的顯出來。那個年少時候總是笑著望向他,溫柔地與他低語,或嗔或怪,都是那樣鮮活。現在為什麼,把自己推得那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