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地區多江河,從姑蘇至雲中隻需乘著水路,便可直達。
而如今時節臨近清明,自傅允裴出了姑蘇城後,不巧趕上了一連的陰雨天氣。
雨欲落時煙波起,隨著雲層中醞釀出的綿綿細雨,船隻所行的江麵上便蒸騰起如煙薄霧,此是為煙雨江南。
身處煙波浩瀚的江麵之中,傅允裴隻覺天地空明,隻餘自己和幾點沙鷗,連軀殼都變得輕盈。
受租賃的船家披著蓑衣、帶著鬥笠,將船帆揚起後便躲進船艙裏避雨。
他看著傅允裴一身青色長袍,身形略顯單薄的安坐在船頭垂釣,忍不住好心提醒。
“公子,咱家船走的這麼快,你拿杆細線怎麼可能釣得上貨啊。”
船夫已盡他可能的委婉,若不是他擔心眼前這個人傻錢多的書生淋生了病,也實在不願開口打擊他信心。
實在是他見傅允裴一連兩天都雷打不動的淋雨垂釣,沒眼再看下去了。
而坐在船頭的傅允裴聽到船夫的話,隻哈哈大笑起來。
船夫見他紋絲不動,還以為是這個五穀不識的呆書生不相信自己說的話,還特地跑到他身邊又解釋了一句。
“公子,船行的急,魚啊是跟不上的。”
傅允裴見船夫好意,便笑著說:“船家,我釣的是煙雨江南啊!”
“欹枕江南煙雨,覽盡絕色風韻。此間青山綠水有著江南獨有的朦朧美麗。”
對於傅允裴的感概,船夫聽了個一知半解。他也載過不少文人墨客,知道他們大抵都有種臭美的毛病。
“那公子你仔細著身體,小心著涼了。”
船夫說完便要轉身回去,又想起了什麼:“欸~公子,你不是雲中人嗎,這稀稀拉拉的雨難道從小還沒看夠啊?”
船夫是粗人一個,想到什麼便就說什麼,全然不知自己方才的話太煞風景。
因船夫好奇地詢問,傅允裴原先的暢快心情漸漸被眼前的朦朧細雨裹上了一層傷感的水滴。
他眨了眨掛滿雨珠的細長睫毛,那些細密的水珠彙聚一起,順著他的眼角滑落。
“生母是個北方女子,此生最想見的便是江南的杏花春雨。”
“哦,原來如此。那令堂見著肯定是要失望的,那些臭書袋說的話大多都是騙人的,雨天那有晴天好,現在趕路都得多花一天的功夫。”
船夫說完一拍額頭,才想起身邊這位不就是個臭書袋子嘛。
隨即又哈哈幹笑了兩聲,為自己找補:“我一個大老粗不會說話,公子不要見怪啊。”
傅允裴經他這麼一說,反倒一掃湎於往事的陰霾捧腹大笑起來。
“師傅說得對!說的甚好!”
船夫見傅允裴並不生氣,也開心的回了船裏。
留下傅允裴獨自一人坐在船頭,看著重重疊疊的如墨青山隱退在煙霧裏,忽覺十分無趣,便丟掉了手中的長杆,抹了把臉回到船艙裏。
走水路回雲中,原隻需要花四天的行程,但因這陰雨連綿,傅允裴坐了五日的船才抵達雲中的港口。
他在北方長大,不怎麼喜歡河腥。
所以這一次的遭遇,實實在在破碎了他兒時的美好願景。
蒙蒙細雨,七彩霓虹,溫暖舒適的毛氈子飄蕩在水麵上,一家人幸福的吃著烤羊排。
……
下了船的傅允裴,腿腳虛浮,總感覺腳下的地麵不大真切。
現在的他真想回到過去告訴母親,這煙雨泛舟隻有一水兒把你眼睛看的發綠的翠青墨綠,剩下的就是陰冷潮濕。
好讓她停止對少年時自己的荼毒,斷了那個虛妄的幻想。
隻是,時光不複。
他終是替母親看了渴望了一生卻未曾見過了風景,卻再也沒有機會告訴她此時此刻的心情。
從港口出來,傅允裴便循著上一次殘存的記憶,進入了熱鬧繁華的雲中。
他來到城中主街道上最大的一家客棧前,瞧著上頭掛著的“福地客棧”四個字嗤笑,停留了片刻便走了進去。
“小爺,您是住宿還是吃飯呐?”
“上次那間房,準備一桌好酒好菜端上來!”
傅允裴一副如同逛自家後花園的派頭,吩咐完便蹬蹬上了樓梯。
被撇下的小二望著他的背影,摸不著頭腦。他正想追上去詢問清楚,卻緊接著聽到掌櫃宛如活見鬼了一般驚嚇出聲:
“快,快,快去給老爺傳信,二世祖回來了。”
客棧的掌櫃說完,便抓著帕子抹了一把圓潤飽滿的額頭上冒出的汗,仿佛經曆了什麼驚心動魄的事情一般。
小二瞧見他這般反應,甚至好奇,便將手上拿著的汗巾別進了褲帶裏,哈著腰來到他跟前。
“福爺,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