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知道玉絳之單憑一張皮囊就能叫前世的她鎖囚七百年,再次見到九幽禁地裏的人時褚鳶還是有一刹愣怔。
偌大宮殿淒清冷寂,差點被她遺忘的玉絳之撐著一把破舊青絹油傘站在死人堆上,素衣寬袖。
傘柄細而長,微微向一邊傾斜,積水自上方磚瓦滲落,“滴答”敲在傘麵,很快又滑落。
人、青傘和暗影塗抹成一幅巨大的壁畫圖,讓褚鳶想到雨後朦朧中一盞從江樓畫舫上升起的燈。
他側耳聽了一會兒。
“你是何人?”
周邊黑暗,銀發青年偏頭時整個九幽殿赫然一亮。
見褚鳶不說話他又好脾氣道:“此處是魔域禁地,還是速速離開為好。”
褚鳶站在一塊潮濕巨石後,這個位置正好能看見偏斜傘麵下一隻瑟瑟發抖的鳥。
傘給它遮擋了上空漏下的積水,撐出一方幹燥空地來。
從縫隙中不慎掉進來的,褚鳶瞥了一眼那隻鳥,發現它翅膀已經半幹,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用鳥喙梳理自己打濕的羽毛。
他快瞎了還有功夫關照一隻小畜牲。
褚鳶視線移回玉絳之臉上。
比常人淺一個色係的漂亮瞳仁此刻泛著空芒的藍。
九幽殿內常年暗無天日,七百年時間不僅廢了他一雙眼還累他無法正常站立,骨頭壞死。
不知道瞎了的佛眼還能不能讓人起死回生。
“姑娘可是誤入?”玉絳之又問。
褚鳶注意到他一直靠著身後凸出的嶙峋巨石,借力才能站穩。
玉絳之因不見陽光而蒼白的臉上露出笑來:“我不是壞人。”
處境至此,很難相信這是未來淩駕眾生之上的金身佛尊。褚鳶防備地後退一步,刻意變換聲音說了第一句話:“我不小心跌進來的。”
玉絳之若有所思。
魔主手下有七大魔將,除領頭第一將外各個殘忍嗜殺,茹毛飲血。
褚鳶身上魔氣收斂,正是最低等的伺魔者。這些伺魔者大多迫於生計替服侍魔物,一著不慎就會被撕碎。
女兒家飾品叮叮當當響,打破宮殿滲人寂靜。
太久沒聽到活人的聲音,玉絳之有片刻恍然。
他站在一塊高地上,下邊是死水,這個姿勢太吃力站不了太久,玉絳之於是摸索著蹲下來,手上那把青傘仍然好端端撐著。
“你叫什麼名字?”
褚鳶沉默。
“褚鳶。”
她道。
自仙魔大戰魔族敗退地底,就很少有人知道新生魔主的名字,告訴他也無妨。
隨著玉絳之動作白袍下手腕足踝顯露,如細密紅線一樣的魔枷顯現。
手腕內側和脖頸處都有深紅色蠅頭符文——那是束情蠱,無論天涯海角隻要下蠱之人想,都能找到被中蠱者,一旦中蠱人生出背叛之心,就會死。
魔域將此看作上位者對仆或玩物的桎梏,警示其人有主。
“這裏有陣法,子時三刻是最薄弱的時辰,位置在朔方,你能走出去。”玉絳之道。
說得沒錯,褚鳶心想。
這陣法僅僅是束縛他的,魔界諸人早對九幽聞之色變,輕易不敢踏足。
“你跌下來時外麵日頭如何?”玉絳之見無人應答又問。
魔人喜陰冷潮濕,外麵出不出太陽跟褚鳶這種大魔頭毫無幹係,她睜眼說瞎話:“大著呢。”
“我許久沒跟人說過話了,問些別的著實浪費,你且跟我講一講外麵情形,如何?”
褚鳶不耐煩這種你來我往的問答,心說我還想直接把你綁起來要佛眼,省得我磨磨唧唧尋。
但視線觸及那雙毫無神采的眸子褚鳶又把話咽了回去,不情不願道:“你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