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第一章重逢(1 / 2)

“冬,王與隨女君盟於隨,尋瑕之盟也。”——《丹陽行記·莊王十四年》

祭過天地,以血為誓,重申兩國親好之盟約後,便是宴饗。

宗廟就在內城西北側,行至核心宮城的路途並不遙遠,但為向國人們彰顯兩邦友好,隨國的女君刻意邀請了楚王旅與她一同乘車。六匹馬在車前緩慢行走,實為僭越,但周王室的尊嚴在如日中天的楚王麵前都猶如螢火,更何況早已實為楚國附屬的隨國。

馬車內本是一片沉寂,楚王旅卻突然開口:“此處宮城雖不如楚地廣闊,但卻精巧許多。”

“確是如此。”女君應道,“王上應是從未到過隨都,如今恰是冬日,國內無事,倒可以多留些許時日。”

她臉龐微微傾向另一側,陰影覆蓋之下楚王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可以確定的是,那既無麵對強國君主的畏懼,也沒有身為附庸的謙卑。女君手中則把玩著腰間的玉玦。此物本是男子所用之飾,象征君子遇事能作決斷,但如今掛在她身上也無半分不宜。

楚王的威勢隨著目光襲來,女君隻是挑眉看他一眼。她的眼尾出現幾道細細的紋路,流露出笑意又隨即闔下眼簾,喟歎道:“離開故地似已有十五年之久。”

“哈——”楚王喉嚨裏滾動著似笑非笑的聲音,“那君上可願歸楚?”

女君終於正麵與他相對,眉目彎彎,口中卻堅定地拒絕了他:“不願,多謝王上好意。”

馬車吱呀吱呀的聲音不斷響起,讓車裏轉瞬即逝的交談和長久無言的安靜都不顯得異樣,車隊已行至宮城,逐漸緩慢下來。楚王站起身即將離開,寬大的袖擺揚起,玄底丹紋的顏色占滿了女君的視線。似乎是感覺到什麼,他下車的動作頓了一下,再次問道:“加,與吾同歸?”

女君,也就是羋加再次搖了搖頭,“不可,兄長。”她看著楚王旅的目光滿是溫情,那是對少女時光的追憶與舊日情人的懷戀,纏綿悱惻、綿延不絕,卻在轉過身的刹那間消失。她踩著奴隸,在楚王之前先行下了車。

隨國雖是周王室的正統後裔,卻早在四十年前就已淪為楚國屬國——當然,名為盟國。十五年前,楚穆王將夫人所生的次女嫁與隨國國君以示盟好,可惜這位年輕的隨侯纏綿病榻,不過兩年便過世了。隨國此後便由他的夫人執政,也是事實上的新任隨君。

國內的姬姓宗族當然不願,可惜強楚在側便也身不由己,隻得從了;甚至連遠在洛邑的天子,也隻當是不知楚人作派,在慣例的朝覲文書中承認了羋夫人的地位。可見得當今之世,彼消我漲,不過如是。

女君與如今的楚王旅雖非一母同胞,卻都是由女君的母親唐姬夫人撫養長大,兄妹之間感情深厚,這是各國都有所耳聞的。自楚王旅親政,伐陳、征陸渾之戎,都少不了女君提供的物質支持。

隨國地處要害,交通便利,物資豐饒,它曾是楚國心腹大患,如今也是楚國對外征伐的重要基石。

除了隨國外,楚國以北亦有如唐姬夫人的母國唐國,楚王旅之母蔡姬出身的蔡國等小國,均為周王室的叔伯之國。

這些地處南北之間,遍布江淮之際的姬姓諸侯曾經是周王室控製南土的重要據點,如今卻一個兩個都和楚國這群南蠻結了婚姻。哪怕誰都知道姻親這門關係不夠安穩,也足夠代表風向了。

冬日是閑時,素無戰事,但也不足以讓楚王大張旗鼓來見她這個舊情人。女君心中清明,楚人一至她便仗著王女的身份從記國事的外史那裏得到了正式記載,“尋瑕之盟”。

瑕之盟,應當便是隨國最後一次叛楚為鬥穀於菟所敗後簽訂的盟約。然而對女君而言,瑕地唯一能令她記憶深刻之事,發生在十五年前。

貴族之間的婚嫁自有一係列禮節儀式,男子必須親至女子之國迎娶便是其中一條。除天子外,哪怕是諸侯國君之尊也需親身迎接,盡管這些年諸侯多隻是親臨邊境;與此相對,送嫁者亦有規矩,嫁國君姊妹與公子便有所不同。但是從無國君或嗣子親送之理。

然而十五年前,王子旅卻親送自己的妹妹到了隨國境內的瑕地,這不由讓人想起昔日魯桓公夫人文薑之事。

世人皆知隨國女君是楚王旅之妹,但他們之間的曖昧關係也多有流傳,為各國貴族所恥笑,以為南蠻無禮之事。事實卻是,比起那位文薑夫人不但與其兄齊襄公私通、還任由情人害死自己的丈夫,羋加與楚王旅實非親生兄妹。她是唐姬與楚國令尹子揚之女。但這是一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