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婆母開口,老好人的張氏便截斷了話頭,手輕搭在蘆兒的肩上,輕柔地撫慰道:“自家人,說買賣什麼的,多見外!蘆兒,三嬸這就給你煎個荷包蛋。”

“你哪來的雞蛋?”葉氏疑惑道,眉頭擰在一道。

張氏解釋道:“唔,之前秧兒身子不舒服,怕冷,公爹給了兩個雞蛋,讓我做紅糖調蛋給秧兒喝。不過秧兒說吃不下東西,所以我都還存著呢!”

葉氏嗯了一聲,隻要不是從她房裏拿的就好。一般大一點的土雞蛋都由葉氏放在自己房裏,存著單獨給義兒吃,或者攢到一籃子就讓宋老爺子帶到鎮上賣掉。

蘆兒猶豫間,張氏已走出去。葉氏沒好氣地瞅了宋弘廉一眼,冷言冷語道:“去喊義兒過來吃早飯啊!雞蛋餅都要涼了,吃了壞肚子的。”

宋弘廉悶不吭聲地去大伯母的屋子,蘆兒在自家是個寶貝疙瘩,瞋目結舌地看著奶奶如此重男輕女。

大伯母柳燕兒要在家幫忙抓羊送去村長家,給提學大人辦接風酒席。送義兒去老秀才私塾讀書的事就落在了宋弘廉身上了。

“餅子還沒吃完呢!”柳燕兒瞧著盤子裏咬了剩一小塊的澄黃色蛋餅,朝自己小猴子似好動的兒子吼道。

“給秧兒妹妹吃吧!來不及了,去晚了,師父要打手心了!”宋弘義急道,唇角沾著油漬,人已站在木門後邊了。

宋弘廉無奈地看著秧兒雀躍地拿筷子去戳蛋餅,也不嫌棄地塞進嘴裏。

張氏拍了一下秧兒的手,不好意思地對妯娌柳氏一笑:“她就饞這一口,一點兒也不客氣。”

“嗬嗬……”柳氏心底湧動著無限驕傲,反正自己給宋家生了第一個孫子,怎麼寵著都不為過!

從宋家院子到秀才私塾好幾裏路,晨光熹微便要出發,義兒的書囊裏還會備一個竹筒做的水壺,裏頭平日裏裝的是井水。

若是到了夏日,宋老爺子會從山上砍幾節竹筒回來,小火烤著劈成對半的竹筒。慢慢的,竹筒會滲出竹瀝,鮮竹瀝微甜,清熱降火。

這些竹瀝都會被裝在義兒的竹筒裏,宋老爺子和葉氏對他寄予了厚望,因而事事關心,盡心竭力。

宋弘廉背著義兒的書囊,義兒兩手空空地走到了秀才私塾。

院子門口恰好也有三三兩兩剛到的學子,一個麵孔圓鼓鼓如同石墩子的小孩看到今日送宋弘義上學的不是往日那個細眉厚唇的大嬸,不禁聳聳眉毛,嘲笑道:“宋弘義,這是誰呀?你家還有婢女嗎?”

“哈哈,她的衣裳好多補丁啊!”另一個小孩捂嘴偷笑。

義兒第一次認真看自己堂姐的衣褂,兩隻膝蓋上縫了黑色補丁,手肘的補丁露出了線頭。他臉一紅,本能地蹦開,離宋弘廉六步遠,仿佛她身上長了虱子。“給我背書囊的。唔……有什麼好看的,不準看!”

宋弘廉看著義兒以衣衫襤褸的自己為恥,心裏歎一口深氣,回轉身準備回家。

“唷……窮光蛋愛吹牛,哈哈哈……”

“就是,我姨媽就住澤光村,她說當年宋家來提親,她一扁擔把媒人打出去了。”

“為啥呀?”

“宋弘義的爹又懶又呆,家裏就幾間土房子。我姨媽說媒人真是不長眼,敢上門讓自己跳火坑,可不得打出去呐!”

見同窗議論紛紛,紮堆取笑自己,宋弘義的小臉憋得通紅,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的手抖索著,終於爆發的怒氣如山洪傾泄,順勢把手上沉重的書囊使勁一甩,對麵那個侃侃而談的“石墩子”應聲倒下。

“宋弘義!你怎麼打人啊?!”

“君子動口不動手,小人動手長爛瘡!”

“別說了,石墩子流血了!……怎麼辦?”

“去告訴鬥雞眼啊!”

鬥雞眼是這些小屁孩給老秀才取的綽號,此時,老秀才剛飲下一杯花茶,在過廊踱著悠閑的步子,朝學堂的所在而去。

“正德堂”這塊匾是他特意托人花了銀子讓林提學題的字,他捋著下頜三絡長髯,得意地瞥了一眼黑底金漆的三個大字,冷不防平時負責在學堂打雜的侄子大聲嚷嚷道:“叔,不好了!……”

“好好說話!我怎麼個不好了?!大清早的,你要氣煞我也……”老秀才背著手,手心裏揉搓著一塊南京雨花石。

“不是……叔,門口一個學生把另一個給打暈了!”

老秀才手裏的雨花石叭嗒掉在水磨石地上,氣衝衝地道:“哪個兔崽子不讓我省心!”

老秀才的院子外,五六個小男孩追著宋弘義打,一口一個窮鬼罵著,宋弘廉則咬著後槽牙,揮舞著書囊護著義兒,頗有護小雞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