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娘在地裏摔了一跤。嗚嗚嗚……”一個杏眼桃腮的萌娃哇哇哭著,她抓著木架子床上的小女孩手臂,眼淚撲撲落在姐姐的胳膊上。
宋弘廉活動了一下有些麻痹的手腳,側首一瞄眼前哭得稀裏嘩啦的女娃娃,她這是回到了十歲的年紀?……
透過紙糊的窗子,外頭一個尖厲的嗓子在喊:“秧兒!還不過來守著你娘。我得去請大夫了。這個死鬼老三啊,就知道喝酒,喝死他,醉死他算了!我得個清靜也好。”
另一個聲音在問:“娘,三嫂子懷著身孕摔了一跤怎麼辦啊?”
“什麼怎麼辦?我隻請得起一個大夫,過來把這對死鬼小兩口一起看看,算我有良心了!”葉氏拈著手帕包著的銅錢,摩挲得銅錢也熱了。她橫著兩條稀疏的眉,氣呼呼地出門找大夫去了。
秧兒哭喪個臉,推門見小姑姑宋棠梨癟著嘴,忍不住拿髒得油亮的袖口擦眼淚,睜著懵懂的眼睛問小姑姑:“姑姑,我爹喝醉摔河裏了,娘在地裏摘辣椒也暈過去了,這可怎麼辦呀?爺爺奶奶是不是不管我娘的死活了?姑姑……要不你告訴我,外婆家在哪?我把外婆喊過來好嗎?”
宋棠梨無奈地揪了一下秧兒紮的羊角辮,把她帶到三哥宋青蒿的屋子裏,嘴裏抱怨著:“傻孩子,別在你奶奶跟前,提去外婆家的事!你瞧你爹,你娘有一個讓人省心的嗎?!”
“姑姑……”秧兒的眼圈又紅了,她深深地覺著全家人都不待見自己這家人,姑姑怎麼能這麼說呢!
宋棠梨捂著秧兒的唇,鄙夷地道:“你娘為了嫁給你爹,早就和娘家斷絕了關係,打死都不會回去了。這麼多年,秧兒,你見過外婆外公嗎?!”
張氏可真傻,要死要活地嫁到宋家,從一個不愁吃穿的商賈之女,落到宋家這個普通農戶。
懷著身孕,張氏還在地裏摘紅辣椒,起先烈陽高照,沒一會兒雨滴子灑下來,張氏準備回家,在田壟上沒走幾步,腳一滑就摔在了地裏。等到村民發現,她連唇都白了,隻捂著肚子喊疼。
偏巧三房宋青蒿因為沒考中舉人,日日在外蹭酒喝,喝醉了就跳進村裏的河塘裏又哭又笑,搞得平時在河邊捶洗衣裳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嫌棄得紛紛到宋家來告狀。
前幾日宋青蒿就摔河裏,沒起來,等家人就上岸,他已經吃進了一肚子的水,一發沒了個人樣。這幾日他就直挺挺倒床上,渾身沒個舒坦之處,一會兒喊冷,一會兒怨熱。先是請過一個赤腳大夫過來,開了幾副藥方,說先吃著,臨走前在大家長宋老頭麵前撂下一句話,說宋青蒿能挺過明年春日就不錯了!大冬天的掉進河裏,又狂喝了幾個月的酒,恐怕救不回來了……
宋弘廉環視著屋子,一個積滿塵咯吱咯吱響的木架子床,一個樟木衣櫃,幾張竹凳子就是這裏的全部家當了。她活動了一下極為僵硬的四肢,指尖抓著床沿,緩緩地下了床。原主在五歲左右得了“小兒麻痹症”,日常躺在床上,肌肉都萎縮了。
去看看母親張氏吧!
記憶裏,張氏在宋家沒過幾天好日子,整日在地裏忙碌,指望著丈夫張青蒿能中個舉人,偏偏張青蒿就卡在鄉試上,屢試不中,原本溫和淳樸的性格漸漸扭曲了,變得易怒暴躁,陰晴不定。再加上大女兒宋弘廉成了半個廢人,公公婆婆便埋怨張氏是個掃把星,生個殘廢女兒,拖累了整個宋家。
宋弘廉剛穿過來,還不能很好地掌控這具身體,等她晃晃悠悠地以手挨著牆根,走到母親屋裏,就聽到奶奶葉氏在大發雷霆,
“張綠竹,你是不是昏了頭了?!秧兒本就是你從娘家帶過來的,也不是青蒿的種。生了阿廉之後,你想從娘家兄弟那邊帶個女孩過來養,我也隨了你了。
如今,青蒿眼看活不成了,我和你公公想著把秧兒送回你娘家去,也好減輕一些負擔。你還不同意?嗬嗬,從根上算,秧兒是你的外甥女,就不是我們宋家人!”
大房宋青藻是個油滑懶怠的莊稼人,在旁搓火道:“弟妹啊,家裏這麼多張嘴等著吃飯,你不是不知道啊!弘義呢,要去清溪鎮的學堂上學,這要給先生交束脩吧?!
你小姑子棠梨眼看要出嫁,家裏得準備嫁妝吧,你說老爹心裏急不急?急出一個火星就能燎著火呀!”
宋青藻拉高的嗓門,嚇得立在母親床前的秧兒不知所措,她瘦弱的兩肩顫抖著,拽著張氏的手,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