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色的大門緊關著,夕陽把高高宮牆的影子拖得日子一樣清長。那幾間寂寥的錦蕪院在宮牆的陰影中冷默地吐著瑞腦的香氣。
宮牆下幾叢蘭花清雅,暗淡地生長著,雖綠意幽幽,卻不見半片芬芳。這種蘭花是從江南移來的。可自移到宮牆之下,便從沒有開過。
十八公主芳草看著娘斜抱著琵琶。樂聲如水,清清流出,娘隨著樂聲輕輕唱著:“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歌聲如夢如幻,綿綿不絕。
春江花月夜已經彈完,餘聲繞繞,響有餘兮思無窮。
娘抱著琵琶低著頭,還在悠悠出神,芳草走過去關切的問“娘,想家鄉了。”
那被十八公主叫作娘的女人抬起頭來,月光下,她娟秀而柔美,眼角幾處細紋不經意間閃過淡淡的憂鬱。
娘搖搖頭。“沒有,隻不過沒什麼做的。隨意彈彈。”她放下琵琶,站了起來。
她凝視著女兒芳草的臉,這張臉白如玉石。眼睛深沉如夢,烏雲般的頭發順滑垂到腰際。她的手隨著光滑的頭發滑到芳草的腰,那腰細如柳枝。她暗自歎息。
她覺得自己的女兒很美,真的很美。但有些蒼白,有些冷清….沒有十七公主牡丹那種活潑
,美豔。也許隻因為自己把寂寞傳給了女兒,就象李貴妃把她的尊榮傳給了牡丹。
芳草依在娘懷裏說:“娘,你那麼想家鄉,為什麼就不肯和我離開深宮呢,我們到南方去,找一個山青水秀的地方,隱居下來。再也不回來了。”
“說什麼呢,傻孩子,這就是咱們的家啊。我怎麼能離開家呢。”
家!芳草搖頭苦笑。
她凝視著窗處,窗處落日如金,暮雲合碧,隻是人在何處?
不錯!人在何處。這鳳閣龍樓連宵漢,玉樹瓊枝作煙蘿的深宮就是自己的家嗎?
那個高高在上,冕冠毓服,經年不見的男人就是自己的父親嗎?
那些珠環翠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子們就是自己的家人嗎?
芳草冷冷地在心中說道:“不!他們不是!”
或許娘會把他們當成家人,但他們會把娘和自己當成家人嗎?
娘說過,十八年前,父皇酒後隨意幸了當時最下層宮女的娘,隨後就忘了此事,娘每天還是打掃著禦書房,直到有一天,娘發現自己懷孕了。太監稟告此事,父皇才想起了那不起眼的小宮女。後來娘生了自己,因為給皇室又添一位公主,娘才封為瑾貴人。那是父皇所有公主和皇子的母親中最低等的封號。
從此以後,十八載春來秋去,花自飄零,水自流,錦蕪院再也沒見過父皇的身影。
流光容易把人拋,年年櫻桃紅了,芭蕉綠了。柳葉黃了。
一輪秋影轉金波,飛鏡又重磨,月可一月圓一次,人卻日日長孤單。父皇,何嚐當娘和自己是家人了。
芳草又記起十年前自己和牡丹在一起玩,牡丹是父皇最寵愛的李貴妃的女兒,嬌縱而美麗。
她不小心絆到自己的腳上,跌了一交。李貴妃就叫自己跪了二天二夜。而那時自己還隻是個八歲的孩子。除了娘跪地替自己苦苦哀求,在這珠光寶氣的深宮中,又有誰替自己說一句話呢。
芳草還記得那些皇娘們圍著李貴妃,個個義憤填膺地指責芳草,指責娘出身卑微,缺乏教養,連孩子也帶壞了。而自己的姐妹們則百般哄著牡丹,心蘭姐姐更是過來狠狠地踢了自己一腳。罵自己是下賤女人生的。
“芳草,想什麼呢?”
芳草驚醒。窗外已經夜涼如水了。芳草忽然想起該練武功了。她微笑說道:“娘,沒想什麼。我該出去練功了。”
瑾貴人愛憐地點點頭說:“芳草,去吧。”
芳草起身,瑾貴人看到女兒如輕煙般消失。
瑾貴人心裏充滿了柔情。這嬌柔的小女兒可是自己的命呢。十八年來,她和女兒相依為命。女兒是她的一切。她又有些擔心,有些不安。隨著芳草的長大,這種不安越來越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