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圓月墜入霜霧,聶府闌風院中,燈火未熄,人未眠。
粉牆遊廊間,輕風響環佩。
兩盞燈籠穿過月門,婢女翠微跟在掌燈的小丫頭身後,端著一盅補湯,步履平穩地走過蜿蜒的木質長廊,行至主屋前停了步子。
房門緊閉,橘黃的燭火映在紗簾之上,籠上了一層光暈。
走在最前的小丫頭推開了門,翠微踏入屋內,將湯盅放在進門不遠處的桌案之上,翠微側身,看向正倚在軟塌上處理賬本的主子,眉間是化不開的憂慮。
主子側坐在軟塌之上,垂眸看著手中的賬本,八個月的身孕,讓她行動不便,時不時地調整坐姿,試圖讓她自己輕鬆舒服點。
視線變得模糊了,翠微低頭斂住眼中的濕意,柔聲道:“夜深了,公主有孕在身,喝了這盅鯽魚湯,就安寢了吧。”
席雲素從賬本中抬頭,揉了揉眉心,才覺腹中饑餓,她輕輕撫摸著肚子,朝翠微說:“湯拿來吧。”
翠微端著湯,坐到了席雲素的身邊,她拿起白玉勺,將燙人的湯汁吹涼了些,準備親手喂給席雲素。
席雲素阻止了她:“我自己來。”
接過翠微手中的碗,席雲素小口小口地喝著,喝完後,她用錦緞手帕擦了擦嘴,疲憊地道:“帳沒有算完,半個時辰後再來侍候我就寢。”
席雲素一臉疲態,眼底的青痕清晰可見,曾經清澈有神的桃花眼蒙上了一層灰霧,活潑豔麗被憂愁悲傷擠退,翠微偏過頭,不讓席雲素看到她的失態,心口處卻鑽心地疼著。
“管它什麼賬本不賬本的,公主身體才是最重要的,這聶府又不是公主一個人的聶府,其他人是都死絕了嗎?”
心疼中夾雜著怒氣,這可是先皇最疼愛的公主殿下,他們怎麼敢,怎麼敢欺人至此。
席雲素麵無波瀾,將手輕置於肚子之上,木然道:“別說了,孩子聽著呢。”
席雲素重新拿起了賬本,她不能讓太夫人,也就是她的婆婆,挑出錯事來。
席雲素很清楚太夫人正等著她犯錯,好拿捏她的短處,以此為要挾,讓喪夫歸家的許淇玉嫁給聶懷嶸為妾。
從一開始,太夫人中意的兒媳婦就是從小養在聶府的許淇玉,但被席雲素搶先一步,降旨賜婚,太夫人成算落空,再加之席雲素身份高貴,就更看席雲素不順眼了。
如今,最寵愛席雲素的元章帝早已歿了,太夫人趁著席雲素懷孕,想法設想地要她夫君納妾,被席雲素阻撓多次後仍不死心,隨時準備見縫插針,將許淇玉配給她的夫君。
席雲素斂眸,在賬本上落下一片陰影。
父皇過世,婆婆刁難,夫君不喜,她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難了,昔日驕縱的公主殿下成了後宅中謹慎度日的怨婦,她隻能獨自咽下滿腔的苦水。
可這能怨誰呢,都是她自找的,都是六年前的慶功宴上,輕鴻一瞥所犯的錯。
六年前,席雲素的夫君聶懷嶸大破西羌,攻克西羌首都應龍城,為莘國一舉解決西羌這個心腹大患。
本身就襲爵譙國公的聶懷嶸又被元章帝親封的鎮西大將軍,統領西垂十萬大軍,兼任鴻臚卿,一時風光無二。
慶功宴上,莘國最尊貴最受寵的公主殿下,席雲素一眼就相中了人群中最高大最威猛最英俊的年輕的將軍。
年少不知事,憑一眼便春心芳動,情根深種。
為了得到聶懷嶸的青睞,席雲素隔三差五地對聶懷嶸刻意偶遇,糾纏不放,明裏暗裏地示好,送禮又送人情,可聶懷嶸始終不為所動,她的禮他不收,她的情他不領,席雲素靠的越近,他躲得越遠。
從來被人捧在手心,要什麼有什麼的任性小公主哪裏懂得放手,看上了就要得到,自作主張地求著元章帝賜婚,元章帝一口便應下了。
一道聖旨,席雲素如願以償,卻從此踏入了牢籠,一步步磨損了她的傲骨和靈氣。
嫁入聶府後,聶懷嶸因聖旨被迫娶了席雲素,對她態度冷淡,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必定宿在她這,其餘時間,多是泡在軍營,或待在鴻臚寺處理公務,為了躲開她,甚至連府都回的少了。
席雲素從來沒有受過如此冷遇,她預想的,她做個好妻子,再一點點獲得聶懷嶸的喜歡,被聶懷嶸故意躲避,全部落空了。
席雲素忍受不了這種結果,便總和聶懷嶸鬧,每日派人叫他回家,聶懷嶸被她擾得煩了,她派去的人要是說不出個緊要的理由來,他就將人打出去,鬧得全興京都知道他們夫妻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