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一直下到傍晚都沒有停。
或許正是應了“水之部族”這樣應景的名號，即便是離送別翟鶴已經過去了許久，漫天連綿的水線看上去也不曾有漸止的意向，反倒是隨著時間的延長而變得愈加磅礴，煙霧朦朧得湮成一片灰白。
木製的旅店欄杆早已被這寒雨浸潤得深了好幾個色度，隱在暗沉的天色之中不時又折射出幾片黯啞的水光，落進視線深處，隨後悄然晦滅。
——唯有雨聲依舊。
“果然還是會有點冷啊……”
感受著氤氳在空氣中的濕寒，我忍不住自言自語的嘀咕了一句，接著搓了搓手臂，試圖從這皮膚交互的摩擦中汲取些暖意，好緩解一下自己身體的僵硬。
抬頭望向陰鬱的天空——漫天下落的水線之中，口鼻呼出的熱氣被凝結成一片白茫的迷霧，隻在目光的所及之處定格短短數秒便消散無形，飄忽不定的樣子讓人即使想要試著伸手去觸碰，捕捉到的，不過也僅有一份空茫。
抓不住，牽不回，也握不牢。
除了眼睜睜的看著它消失在眼前之外，什麼都無法做到。
——就像是，麵對著那時候的紫苑一樣。
明明總是在逃避著不願去想起或提及，但隻要在記憶之中捅破一個小口，那些曾被我深埋進心底的東西就會如同熔岩迸發般悉數湧出，令人痛苦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啊啊，真是失敗。”實在忍不住歎了這樣一句，我抬手揉了揉眉心，試圖借著指尖的冰涼來讓自己振作一些，“再這樣下去，大概就真的要和翟鶴說的一樣，會讓人擔心的吧……”
並不太想讓其他人知道這樣的事。
雖說在本質上與其他四龍一樣都是繼承著龍之力的人類，但我想，不管是自小便被白龍村民守護著長大的季夏也好，或是一看便知大概是與我遭受待遇差不了多少的弦亞，大家對於和自己一樣同樣繼承了血脈的前代，想必也都保持著非常深厚的感情吧？
而也正是因為這樣，我很難想象，或者說是不敢想象，在得知我曾親手將自己的前代葬送之後，他們的臉上會是個什麼樣的表情。
……大概，一定，會覺得不可理喻的吧？
像我這樣的人……
“呀，黑龍小姑娘，你在這裏做什麼呢？”
“？！”
但不等我整理完這滿腦子雜亂的思緒，身後卻有屬於少年的聲音先一步的傳了過來，把原本正專注發呆的我給狠狠的嚇了一跳。
猛的回頭，金發少年臉上與這陰鬱天氣格格不入的燦爛笑容瞬間被映入眼簾，讓我在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到底是應該對他抱怨，還是應該幹脆放棄計較。
反正對著的是這樣一張笑臉，我就算是想生氣也氣不起來吧……
就算被嚇到也隻好自認倒黴了。
“沒做什麼哦？隻是稍微發了會兒呆而已啦。”隨意的耙了耙頭發，我微微彎起嘴角，盡力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和平時沒什麼區別，“畢竟是第一次來到高華的水之部族嘛，多少也還是會有些好奇來著。”
“啊哈哈，這倒也是呢。”
聽見我這麼說，澤諾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了一種作為本地人的自豪姿態，接著便開始拍起胸脯，向我手舞足蹈的講起了他在旅行時的種種見聞來。
那般天真而又歡欣雀躍的表情，讓我覺得對方看上去簡直是個孩子的同時，卻又總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在漸漸湧出，就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曾認識他一樣。
非常、非常的……感到懷念。
“怎麼了，黑龍小姑娘？澤諾的臉上有什麼嗎？”
“誒？啊……不，抱歉，什麼都沒有。”
直到被澤諾一語點醒，我才察覺到在他說話時，我已經非常失禮的盯著他看了許久，連忙向他點頭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