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男人吃軟飯沒什麼不好(四)(1)(3 / 3)

“哦,什麼樣的故事?”

“贏的人想聽的故事。”

“哦,不就是真心話大冒險嗎,還拐彎抹角的。”

我倒了一杯酒和一隻空杯子放在一起,“你閉上眼睛。我要像魔術師那樣讓兩隻杯子跳八字舞了。”

他一下就選中了有酒的。

“這酒的中味最好,就像仕女最美的腰,荷花的梗。”他抿了一口在嘴裏,仰起黝青剛勁的下頜。

輪到我了。我早拈起一把小叉子在手裏,閉上眼睛,隨便輕輕敲了一下一個杯子,知道這個杯子裏有酒,便端起另一杯。

果然,我端起的這杯是空的。

我笑著看他。

他蹙了蹙眉頭,笑著說:“我忘了你從小就彈琴的。耳朵好使。不公平。不許敲的。”

“事先又沒說不可以。再說我也允許你敲。”

“熊貓允許我吃竹子,我可得能吃啊。”

“多說無益,我要聽一個你的故事。開始吧。”

他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靠在椅背上,似乎把傷口壓疼了,條件反射似的彈開:“哎喲,好吧。好像屋裏有小精靈替你仲裁了。”

我六歲的時候去書法家孫碑欽家,他送了我一隻小鴨子。書法家喜歡養鵝和鴨子什麼的,你知道吧,因為王羲之喜歡這些東西嘛。我看了安徒生的童話堅信這隻鴨子其實就是天鵝。我每天很重要的活動就是站在花壇上一次一次把它往草叢裏扔。後來這鴨子越長越大,也越來越喜歡從高處滑翔。

後來我就上學了,顧不上陪它玩了。

有一天放學回來,發現鴨子不見了。死找活找最後在湖北岸的一個破敗的小院子裏發現幾個工農兵在那裏支了一堆柴烤鴨子,旁邊一堆鴨毛。其中一個說:“奇了怪了,這年頭還有這麼肥的鴨翅可吃。”“瞧這翅膀,沒準兒本來是隻會飛的野鴨子,後來看見誰家糧食多就不走了。這種革命意誌不堅定的鴨子見一隻吃一隻。”

我笑著說:“耍賴,說了不許講死亡的故事。”

“我沒說他們烤的肯定是我的那隻小鴨子,我堅信我的那隻小鴨子可能是天鵝,飛走了。”他張開雙臂說。

“狡辯。繼續來。”

結果他又挑中了有酒的杯子。

我當然毫無意外地挑到空杯子。

我不講鴨子了,但還是跟鳥兒有點關係。我大四的時候有一次家裏來了一個阿姨和一個女孩。

我爸說在西南聯大的時候和女孩的爸爸一起去納西族村寨調查東巴文字,結果我爸被熱辣的納西妹妹看上,非要就地婚配,關鍵時刻幸虧女孩的爸爸挺身而出,李代桃僵。我爸說還沒有報答人家的雪中送炭呢。我當時沒太明白,這報答是什麼意思。

我爸爸讓我帶著這個叫張萍的女孩在京大轉轉。

我就帶著這個女孩轉來轉去。

她說她剛考到北京,在讀水木的土木建築。

你一個女孩怎麼學土木呢?

她說:我姐姐讓的。

……

夏天這麼熱,怎麼不穿裙子?

我姐姐不讓,蚊子會咬大腿的。

……

你會跳舞嗎?

她說,不會。

為什麼不學?

我姐姐不讓,跳多了容易暈車。

……

你姐姐叫什麼?

她就張開雙臂,做翱翔狀。

哦,張飛!我說。

她怒道:張雁!她判斷我是故意的:“你這個人不太嚴肅。”就不怎麼搭理我,要求我帶她回去了。

這是我第一次官方的相親經曆。

“嗬嗬嗬,這個叫張萍的女孩也挺單純的,你不會這麼脆弱吧,應該繼續追啊。”

“因為我很快就陷入了一場新的戀愛。”

“哪一位?”

“張雁。”

“她姐姐?挺不可思議的。”

“是啊。費了一股子牛勁才讓她離開土木係,才讓她學會穿裙子,學會跳舞。然後,她就去了美利堅去給美國人造大樓,陪美國人跳舞,穿美國人給她買的裙子。”

“不說分離的故事吧,太傷感了。”

“嗬嗬,這不是分離,是放飛。”

“是她自己要離開的?”

“我還沒有真正拋棄過誰呢?我說是放飛,同學說我是放生。我沒那麼虛偽。”

他又是摸到了裝酒的杯子。

“這次我要你講一個你認識的最漂亮的人。”

嗯,他沉吟起來:“每個人我剛認識的時候,都覺得是最漂亮的。”

好吧。他有點暈的樣子,或許不是酒的作用,大概有些回憶比酒精還讓人恍惚。

八五年的時候我替學校接待一個德國考察團,帶著他們去西藏。

那也是我第一次去西藏。

幾天後忽然一個叫安娜的女人類學家不辭而別,偷偷離開了團隊。

我們隻好聯係當地政府四處搜尋。

最後在幾百公裏之外的察隅傳來消息。

我被派去專門領她回來。

她就在政府招待所。

見到我她就哭起來。

她跟當地人解釋得筋疲力盡,但沒有人能聽懂。

你知道她想幹什麼嗎?

她想找一個康巴男子,懷上他的孩子。

後來她還寫了一部小說。

蘇梅遮還說以前中國人西方取經,如今德國女孩來東方取精了。

我問她為什麼?

她說她父親在奧斯維辛曾經做過焚屍爐的工人。

每次想到這裏就覺得有種馬克思他老人家描述的感覺: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肮髒的東西。

她要下一代能洗血,最好的選擇就是和她認為最聖潔最平和的宗教民族結合。

她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金發如明橙,瞳仁如晨曦。

我就帶著她在那個縣四處尋找有這個誌願的康巴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