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國家,還有希望嗎?”我檢查了一下攝影包,把被雨打濕的《北方都市報》丟進垃圾筒。
“不出所料。隻字未提。”等待地鐵時最應把腦袋放空,但我的精神始終卻始終無法逃脫最近發生的事件,關鍵詞一個又一個跳出腦海,默默引導思緒。
“貧困家庭”
“女研究生”
“北方大學”
“潛規則”
……
來自貧困家庭的女生F,考入北方大學研究所之後就遭到了導師Z長期性侵犯。由於F態度堅決不願配合,即遭Z算計報複。Z偽造材料誣陷F學術造假,試圖用開除學籍的壓力強迫F就範。F寧死不屈,並含淚將此事匿名寫入網絡BBS。Z發現後動用學界朋黨,向網站施壓,強迫網站提供了證據,以誹謗罪將F告上法庭。F於是先被北大開除,之後就要接受庭審,十有八九要遭牢獄之災。F迫於種種壓力,最終選擇於開庭前懷揣遺書跳入地鐵自殺。而Z則因為證據不足被免於起訴。
遠遠一道亮光刺眼,地鐵來了。從黑洞中駛來的光明。
我打了個寒蟬,第六感中毫不遲疑的告訴我——就是這輛車軋死了F。
但是,她跳下去的時候,是迎著光明的吧?
在黑洞中迎接光明,或許這樣的方式對於她。不,或者該說,這輛電車,這條鐵軌,就是她通往天國的階梯,是她的救贖。
我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茫然中被人群擠進安全門——地鐵很快地開動了。
一列地鐵滿載可以搭乘2500人,但現在應該遠遠的大於這個數字。
身處其中的那麼多人,有多少人會意識到,自己身處殺人凶器的內部。
自己正利用著殺人凶器,到達預想的目的地。
有人會意識到麼?!
我把頭轉向左邊。半禿頂的男人拿著《北方都市報》。從這個角度能看到頭版圖片下方的一個名字。那是我的名字。拍攝這些和諧的照片就是我每日的工作。
想到這裏,又一種危險的羞恥心就暗暗滋生,剛才被細雨沾濕的頭發帶來陣陣涼意。
不。這麼深沉的寒意,不會隻是頭發而已。
我屏住呼吸,細心查找寒意的來源。
居然是右前方的那個男人。
與其說是男人,不如說是少年。
大約十六七歲的樣子,戴著一頂全黑的鴨舌帽,白色蘋果耳機,低頭注視車壁上SOHO的廣告。MB的書包,阿迪達斯運動衫,休閑褲。怎麼看都是個普通中學生。
但從他的身上溢出的寒意卻讓我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這是無法解釋的一種質地,如果一定要找一個比方,如果冬雨的寒意是一塊冰,那他就是一塊冰凍的鋼。
冒著寒氣的,有銳利形狀的鋼,這種鋼隻有一種最合適的用途,例如——
這個發現幾乎讓我窒息,但微痛卻告訴我這並非幻覺。
貼著我大腿外側,少年的褲子後袋裏插著一把刀,雖然中間隔著幾層織物,但還是能感覺出基本的形狀。
這是一把是設計簡樸的戰術折刀。
但體積卻不小。
打開之後刃長可能要超過90毫米,甚至達到100毫米也有可能。
我的身體開始冒汗,這才是真正的寒意來源:這刀隻能是用來殺人的。
這個少年,現在是去殺人。
除了那塊突出的金屬,他背上的書包,頭頂的帽子,脖子裏的MP3,沒有一點特異。
但卻讓我產生了一種十分特異的不自然感。
那大概隻能歸結為氣場。
“怎麼辦?”
地鐵突然停了,我趕緊抬頭看站名——北直門,離我的目的地還有兩站。
少年開始往門口移動。
“怎麼辦?”
車門還沒關,還有機會。
——我鬼使神差般擠出了地鐵。
出站時他把書包丟在安檢機的傳送帶上。
我隔了三個人排在他身後。
華燈初上,晚風輕拂。
少年走在人行道上,一邊輕聲哼唱。
那似乎是我也曾熟悉的旋律。但又怎麼也無法記起。
但剛才的另外一處不自然感就在此刻被解破。
照理說地鐵中那樣的距離會聽見從他耳機中傳出“嘰嘰吱吱”的歌聲。
但剛才我卻隻聽到了一片令人不安的空白。
“他這是去殺人。”第六感又一次對我強調。
七點差五分的時候,少年在KFC吃了一個漢堡套餐。
之後就一直在坐到了22點17。
接著他沿著北京路一直向北,我忽近忽遠地跟在後麵。
根據手機地圖的顯示,他將會十一點到達“金玫瑰”小區。
夜裏氣溫開開始降低,但我的血都快要沸騰了。
金玫瑰小區我很熟悉,自從發生那個事件之後,北大臨床腫瘤學院導師Z為了躲避媒體撇下妻兒,對外聲稱是去賓夕法尼亞進行學術訪問,其實一直躲在這裏的別館。我和阿铖曾通過內部人士找到這裏,但三顧茅廬也沒能敲開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