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雙被棄養那年,她將滿兩歲。
她發育得比正常孩子慢,個頭也小得多,大部分孩子從一歲或更早開始便學習走路,她到一歲半,還沒想過試著扶東西站起來。
父母親帶她到醫院檢查,發現她兩條腿長短不同,將來需要動用大筆金錢做手術,並積極複健,才有機會像正常人般走路。
夫妻倆討論又討論,考慮所有因素後,決定將她棄養。
她被丟掉那天,天氣原本不錯,父母把雙雙用紙箱裝起來,放在一戶豪宅門口,等著讓人發現。
雙雙很乖,抱著奶瓶棉被,在紙箱裏吃吃睡睡,沒有哭泣吵鬧。
要不是午後一場雷陣雨,司機出門把老板的車子停進車庫,沒有人會注意到門旁的紙箱中,居然裝著一個小女孩。
司機把紙箱抱到廚房交給管家金媽媽,金媽媽抱起雙雙,才發現箱裏的信紙,她打開
=好心的先生、太太:
我們是雙雙的爸爸媽媽,雙雙快兩足歲了,她一出生腳就有問題,醫生說,她還是可以學走路,隻不過要花更多心力照顧。
我們夫妻都養不活自己了,哪還有餘力照顧有問題的孩子,何況,雙雙的上麵還有三個哥哥姊姊,我們是真的沒辦法養育她。
我知道這種作法很自私,可是為了孩子,我們不得不作出這個決定。好心的先生、太太,請你們收養她,一旦我們有能力了,我們將盡全力回報你們的恩惠。=
“怎麼樣?要不要報告老爺跟夫人?”
司機問金媽媽。
“老爺跟夫人在公司,晚上他們有一場應酬,想報告這件事,至少要等到明天早上。”
金媽媽說。
“不然,我回去問問我老婆,看她肯不肯收留她。這個小女嬰好可愛,她叫雙雙對不對?妳看她的眼睛嘴巴,比電視上麵賣牛奶的孩子更漂亮。”
“對啊!他父母真狠心,要她是我女兒,再辛苦我都要把她帶在身邊。”
她的手指在雙雙下巴逗著,逗得她咯咯直笑。
“她笑起來真可愛,我想,他們要不是有困難,怎麼舍得把孩子給人家?看看那些可憐人再想想自己,我們能在歐陽家工作,真是幸運。”
“對啊!我們真要心存感激。”
金媽媽和司機抱著雙雙聊天,她一點都不怕生,圓滾滾的眼睛盯著兩人直瞧。
廚房門突然被打開,歐陽穎川走進來。
他冷冷的表情沒半分小孩子模樣,才八歲卻少年老成的穎川少爺,很難讓人興起親近之意,他走到金媽媽麵前。
“小提琴課的老師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點心準備好了,忘記幫少爺送過去,你怎麼不讓阿英來叫我?”
金媽媽很少失誤,她敲敲腦袋,氣自己破壞紀錄,端起飲料和手工餅幹,她趕緊送往琴室。
歐陽穎川沒回答她的問題,視線停在司機手上的小女孩身上。
“那是什麼東西?”
他問司機。
東西?不對,是人啦!但他天生的氣勢讓司機不敢僭越。
“少爺,那是我剛在門口撿到的小女孩。”
“誰放的?”
“報告少爺,不知道。”
他恭謹地把信紙遞送到少爺手上。
歐陽穎川把信讀完,抬頭望望司機手上的雙雙,從頭到腳、再由腳往頭頂,他的光眼一一掃過,問:
“她哪一隻腳有問題?”
“報告少爺,不知道,不過,我可以打電話請田醫師來家裏替她做檢查?”
口氣是詢問的。他存有幾分私心,希望穎川將雙雙留下。
“好,你去,把她放在桌上。”
命令下達,司機到前廳打電話。
廚房裏沒有半個人,歐陽穎川終於可以放縱自己的好奇心。
他先拉開毛巾被,用觀察外星人的鄭重心情。
一股尿騷味迎麵撲鼻,他皺皺眉頭。臭家夥!
捏住鼻子,他拉拉雙雙的左腳,再拉拉雙雙右腳,小女生沒哭,反而咯咯大笑。
“有什麼好笑的?我要是像妳那麼臭,一定活活哭死。”
明明是不好笑的話,雙雙卻笑得更開心,嘴邊圓圓的酒窩凹陷,盛滿歡喜,兩條小腿有力蹬開,一腳踢中他的胸部。
“妳很暴力!”
這是他對雙雙的第二個評語。
抓起小女嬰的手和自己比一比,他覺得很有成就感。原來小孩子長這種模樣!
謹慎小心,他抓起她一隻手,發覺她的手心黏呼呼,全是幹涸的髒牛奶,他轉身想到水槽洗手,她竟拉住他的指頭不放。
“放開我。”
他低聲恐嚇。
她聽不懂他的話,抓起他的手指頭,直接送到自己嘴邊。
“我的手不是牛奶。”
他急著把自己手指拔出來,可惜暴力女郎認定他的手指和牛奶一樣營養豐富衛生好。
“放開我,妳這隻肉食動物。”
他不敢太用力把手指拔出來,害怕生命脆弱,一個不小心,自己變成殺人凶手。於是,一個半推半就,一個固執堅持,歐陽穎川的手指頭就這麼落在雙雙的嘴巴裏,變成多汁**,她吸吮得津津有味。
你的手指頭有沒有被人吸過?沒有?自己吸吸看,那種感覺,癢癢的、麻麻的,有點怪,談不上不舒服。
有點像……
他實在分辨不出這種感覺,為了深入理解,歐陽穎川讓自己手指頭停留在小食人魚嘴裏,細細品嚐被吸吮的感受,嗯……蠻新鮮的……
“少爺,老師在等……”
金媽媽進門,簡直不敢相信,這是……是他們家少爺?是那個說話比成年人還沉穩的八歲皇帝?
他的眉毛彎彎,嘴角翹翹,沒拿釣竿,你可以很Easy地辨認出這種表情叫作“笑”。
了不起!她認識他八年,從他包尿布時期起就熟悉,從不曉得他的人生中有這號心情。
受到金媽媽突然闖進來的驚嚇,歐陽穎川猛地用力把手指迅速自雙雙嘴裏拔出來。
他不曉得兩歲的小女生,嘴裏長了不少顆牙齒,這一拉扯,扯出雙雙的嚎哭,也扯出自己食指的劇痛。
眉皺起,想出口的罵人話語卻含在嘴巴。歐陽穎川時時注意在眾人麵前做出合宜表現,所以他不像一般孩童,生氣撒潑。
“少爺……她咬到你了?”
金媽媽嚇出一身冷汗。可憐的小女娃,這下子,她別想在歐陽家長大。
穎川沒回答,兩道濃眉皺得更緊密,撥撥微卷黑發,他鎮定地走到水龍頭前,扭開水,將手衝洗幹淨,再從冰箱裏找出製冰盒,倒出兩顆冰塊冰敷指頭。
雙雙還在哭,她哭得聲嘶力竭,兩隻小手握緊拳頭,兩條腿往肚子方向蜷,彷佛全世界都跟她結下仇恨。
怪了!被咬的人是他又不是她,她哭什麼?
“她為什麼哭不停?”
歐陽穎川問。
“她大概是餓了。”
金媽媽回答。
“餓了?”
穎川眉毛揚高,不過為了吃,竟哭得這麼沒品?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他搖搖頭,看不起躺在桌麵上的低等動物。
“少爺,要不要我把她送到警察局,請警察先生幫忙找到她的父母親,送她回家?”
金媽媽探問。
“她父母親不是不要她了?”
送回去還不是被丟出來,她是壞掉的瑕疵娃娃,沒人要她。
“是啊,可是……”
可是她總不能代替老爺夫人作決定,把小女嬰留下來。
“妳把她送回去,她明天一樣會被丟在別人家門口。”
“少爺,我應該怎麼做?”
好笑吧!三十歲的老女人聽命於八歲孩童,沒辦法,他是天生王者,威勢與生俱來。
“冰箱裏有牛奶?”
“那種牛奶她不能喝,喝了會拉肚子。”
“中餐還有剩飯?”
“少爺,她恐怕還小……”
“我知道了。”
不能喝鮮奶、不能吃剩菜剩飯,她要吃什麼?吃他的手指頭?他應該把她送到實驗室,分析她的遺傳基因,測測她是不是食人族的後裔。
她還在哭,哭聲洪亮,眼淚刷刷落下,水淹金山寺。
她的哭聲讓歐陽穎川心浮氣躁。在他生活周遭,人事物都相當容易掌控,他要誰哭誰笑、要誰唱歌誰跳舞,動作不用多,隻要口令一聲,所有人乖乖照辦。
今天,他算是碰到對手了。一個聽不懂人話的外星生物,一個不侵犯他手指頭就哭得好像他欠下她全世界的髒娃娃,帶給他人生全新體驗。
“妳有沒有辦法,叫她不哭?”
他問金媽媽。
“我試試。”
說著,金媽媽抱起小女嬰,東搖搖西晃晃,假裝自己搭上亂流飛機。
終於,小女嬰的哭聲慢慢停止,她趴在金媽媽胸前,天下太平。
“少爺,小提琴老師在琴室等你。”
專門服侍他日常起居的阿英終於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