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這杏花繡得很好,很應景。既做好了,便快些送去給齊妃吧。”惠妃看了一眼那件櫻粉色的衫子,明而不眼,嬌而不俗,很適合齊妃。內務府的人一向會巴結,眼瞧著碎玉軒的兩位小主聖寵不衰,惠妃又掌了協理六宮之權,一做了什麼差事,便巴巴兒地來回稟。
長春宮如今已是窮途末路,不過一件衣裳而已,給與不給,她原是不在乎的。隻是這衣裳上繡了幾枝疏疏的杏花,倒是讓她有些傷懷。從前嬛兒曾經說,她不喜歡杏花微雨,縱有漫天絢爛,也終究隻能結出苦澀的果子,她不喜歡開頭美好,而結局潦草的花。
而如今,齊妃也走向了潦倒的結局。雖說是她自作自受,但眼看著皇上絲毫不念舊情,未免有些齒冷。罷了,這些年來,他對誰不是如此呢?也隻有多年前的年世蘭,能多得到幾分憐愛,壞事做盡,也沒被立刻賜死。
才幾年光景,華妃去了,嬛兒也走了,齊妃也快要往生。這宮中的佳人們卻年年爭奇鬥豔,隻多不少。隻盼著往後宮裏別再出現華妃或皇後那樣心狠手辣的女人,自己與玉嬈,也能陪著孩子們,平安到老。
又過了些時日,皇上正式下旨,將四阿哥交給惠妃撫養,從今往後,以惠妃為生母。這一下子,不起眼的四阿哥頓時有了個得寵的額娘,而身處高位的惠妃也有了個兒子,宮裏再愚鈍的下人,都知道了今後該巴結哪個宮裏。
一日,四阿哥來給惠妃請安時,惠妃問他:“弘曆,聽人說你的常常用功到半夜,每日隻睡三個時辰,可是真的?”
“是,額娘每日遣人來給兒子送參湯,兒子用過之後便覺得更有精神秉燭夜讀,便睡得晚些。”弘曆日漸和惠妃親近起來,現在回話時已經沒有了最初的拘謹之色。
惠妃卻掩口而笑,嗔怪道:“傻孩子,那參湯,是為了提醒你早些休息,並非催你上進。”
弘曆也笑了,說:“原是我誤解了額娘的意思。不過,我開蒙晚些,若再不用功,恐怕趕不上三阿哥。”
惠妃正色道:“你有上進之心,是極好的。但額娘不得不提醒你,三阿哥從小與皇後親近,雖未挑明了,但也算是養在皇後身邊的,又是長子,身份貴重,因而你隻可藏拙,不可與之爭鋒。”
“是,兒子明白。”弘曆垂首應到。
猗嬪自從有了身孕,便很少踏出碎玉軒,免得生出波瀾,與龍胎不利。如今眼看著已經有了五個月的身子了,愈發懶怠動彈,很是嗜睡。惠妃長日裏無聊,也不好打擾她休息,便常常去找敬妃、寧貴人說說話。
這日,她剛從敬妃那裏回來,乘了一頂軟轎,慢慢地行在宮道上。突然聽見一聲哭喊,“眉姐姐,眉姐姐救救我!”她猛地睜眼,卻看見安嬪伏在軟轎左側,不讓人繼續往前走。
她吩咐宮人停下來,與安陵容說話。
“安嬪今日怎麼如此慌張?可是出了什麼事?”她雖厭惡安嬪昔年投靠皇後,也曾因舒痕膠一事記恨她,但表明上的不可不做做樣子。
“眉姐姐,有折子說我父親做知府時貪了銀子,皇上一時生氣,將我父親下獄了。我實在是無人可求了,隻希望你能念在我們一同進宮的情分上,救救我父親,陵容來日必定……”她本就生得清瘦,惹人憐愛,如今一哭起來,更是梨花帶雨,不勝嬌媚。
惠妃卻不想聽她說下去,打斷她:“一同進宮的情分?你當日害嬛兒的時候,可有想過我們當日的情分?祺嬪汙蔑我穢亂宮闈之際,你可有想起這情分?況且,若你父親真有過錯,那自然要下獄,難不成還要嘉獎他?”
說罷,惠妃示意下人們繼續走。但安嬪悲傷得不能自已,幾乎站不穩,惠妃回頭看了他一眼,有一瞬間的心軟,便低聲說:“皇上不是不疼你的,你褪了釵環,素衣請罪,也許還能挽回幾分。”
安嬪磕頭謝恩而去。眉莊回到碎玉軒後,與猗嬪說了此事,並且還說起了剛進宮那時,安陵容的父親也曾犯過事兒,當時自己與嬛兒都想了法子,卻沒有皇後善於邀功,最後倒成了皇後的功勞,引得陵容投靠了皇後。
玉嬈聽了,評價道:“眉姐姐,依玉嬈看來,是安嬪自己拎不清。誰真心待她,她竟然不知,此後的際遇,便也怨不得旁人了。”
“是啊,人心易變,實在難測。真心待人卻換不來真心,當真不值得。”眉莊輕歎了一聲。
玉嬈也說:“我幼時還曾和姐姐戲言,此生絕不踏入拱門王府半步,寧願嫁予匹夫草草一生。可後來也改了主意,可知這人心是最難抓住的東西,變幻也未必由人。”
眉莊關切地望著她:“孕中不宜多思,你還是得顧著孩子。”
“我知道的,眉姐姐。我的孩子一定會平安出世,將來與靜和一起長大,我們啊,就在一旁看書下棋,看著孩子們嬉戲。”玉嬈的神色之間卻並沒有憂慮之色,入宮之後,一步步的棋都按著她們的謀劃來走,縱有驚險,也已經過去了。
該殺的人,她會一個個殺掉的。如今,還有安嬪,皇後,還有那龍椅之上的涼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