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金燕雀展翅大益北魯貞元遷居古青…(1 / 3)

開篇詞:

裙河多情溶葦蕩,逶迤北去無休。浩然青史載雄寇。益北彌戰火,快意兌恩仇。

莫說龍生分九種,奸良可溯原由。休憑屈膝覓封侯。塚荒枯草木,碑挺負春秋。

十二年後的歲除日,將會是一個豔陽高照的日子,我想那時候的魯青州特別相信,相信他看到的太陽,與此時此刻他父親看到的太陽一樣紅,一樣豔。

現在是民國八年,歲除日。

天空湛藍,陽光確實很豔,魯青州的父親魯之賤踩著厚雪,在裙帶河河畔上跋涉著,莽莽雪原上留下一串孤獨的腳印。到了這個時節,裙帶河裏的水早已幹涸,河底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雪,兩岸廣袤茂密的青紗帳業已不複存在。

午時時分,魯之賤終於回到了他的故鄉柳集村。他遙望著孤立在村東的一棟破舊茅舍,臉上蕩漾出笑意——那裏是他的家。家裏有他牽掛的兩個女人,一個是他的母親,另一個是他的婆娘王小瑛。人活著就得有個念想,有了念想才能堅強地活下去。他舒心地笑著,口中默默念叨著出門的天數:半年了,至少半年沒回到這個家了。魯之賤是個算命先生,平常雲遊四方,以給人看相卜卦為生。進入臘月之後,正是各處廟會集市最為繁華熱鬧的時候,他不能錯過這個賺錢的好機會,想趁著這個黃金時段多賺幾個錢,多置辦些過年的年貨。

他的右肩上挎著一個木匣,木匣上掛著一副係著紅繩的呱嗒板兒,這套家夥什兒是他算命卜卦的用具;左肩上搭著一條粗布褡褳;腰裏別著一個酒葫蘆;手裏還提溜著一對豬蹄。這是他這次出門的全部收獲。褡褳裏雖然沒裝幾個錢,可是裝著十幾顆益北紅幹椒;酒葫蘆雖然不大,但是盛著名副其實的益北紅酒。

益北紅酒和益北紅椒是益北鄉的兩大招牌。益北紅酒產自徐集村的唐記酒坊,相傳是由上等的紅高粱,配以裙帶河源頭之水釀製而成,入口濃香甘洌,深得益北鄉人的鍾愛;而益北紅椒也是益都縣的一種特產,益北紅也叫益都紅,因其在益都北方土地上種植,所以稱之謂益北紅。每年秋末時節,廣袤無垠的益北鄉大地上,盡是一片片火紅的辣椒地。

魯之賤琢磨著,回到家之後會親自下廚,多放些益北紅椒,多切些蘿卜片子,做滿滿一大鍋燉豬蹄,再溫一壺益北紅酒,和婆娘就著豬蹄咂吧熱酒,沒有比這個更愜意的享受了。抽帖卜卦上有一卦叫做“天官賜福”,魯之賤身為資深卦師深知其意。他笑了笑,天底下哪有神仙賜贈的幸福?幸福的概念是什麼?是知足,知足才能常樂嘛!

他心下有了些釋懷,伸手拉開木匣上的一扇小門,對著木匣吹了幾聲口哨。婉轉輕快的口哨從匣門裏勾出了一隻金絲雀,蹦到了魯之賤早就伸出的手臂上。這是魯之賤馴養的一隻專門抽帖卜卦用的蘆花黃雀,通體金黃色的羽毛,其間鑲嵌著一道道棕褐色的條紋,一對眼睛如黑豆般晶亮。“紅兒!你先回家,給你師娘報個信兒。”魯之賤對著黃雀笑說了這番話,既而將手臂猛地往上一揚,站在他臂膀上的鳥雀便借勢振翅飛了起來,向著家的方向飛去。他手遮涼棚,向著鳥雀飛去的方向望了一陣子,又開始邁動腳下的步子。魯之賤管這隻鳥雀叫“紅兒”,雖然這是一隻金絲雀,與紅色並不沾半點邊兒,但他仍然管它叫紅兒。

這是他內心的一種情結,他打小就喜歡紅色。譬如身上帶著的益北紅酒,益北紅椒……還有他內心深處的那抹紅,具體是什麼他也說不出來,隻是無端地喜愛,既而產生無窮無盡地想象:他喜歡迎著血紅色的朝陽,在盈滿高粱紅的田間小陌上行走;喜歡秋深時節,看熟透的益北紅椒鋪滿田坡;他想起了今年夏天在裙帶河畔看到的一個個打著赤膀的壯漢,他們頭上裹著紅布,手裏握著一杆杆的長矛,矛槍上點綴著一團團的纓紅,場地正中央還插著一杆迎風飄揚的紅旗。後來他知道那是朱良村剛剛組建起來的紅槍會。

紅色是一種向往,一種天下大同的向往。他甚至癡癡地夢想,中國大地的每一處角落都應該遍布這種紅色——天下一片紅。

魯之賤邊想邊走,視線裏驀然映入了一團紅色,那是一抹新紅:貼在他家院門上的對聯,貼在門楣上的過門錢,還有一對掛在墼牆門柱上的紅燈籠。他知道這些物件都是他的婆娘的勞動成果。魯之賤每年回家過年,都不會為了這些物件操心。婆娘不但寫得一手好毛筆字,而且還心靈手巧,會紙糊燈籠,剪過門錢。年年如是。不得不說,魯之賤娶了一個賢惠的好媳婦。他長年累月在外奔波,家裏的媳婦和母親是他所有的牽掛。他知道隻要有媳婦在家,母親就不會挨餓,更不會受半點兒委屈。他很知足。

此時的王小瑛就站在燈籠底下,頭上係著一條鮮豔的圍巾,穿著一件大紅對襟襖,抄著袖管兒向著他來的方向張望。王小瑛十八歲那年就嫁給了魯之賤。夫妻生活過了八年,由於她至今未生養,身形不但沒走樣,反而褪卻了少女的幹瘦青澀,多了幾份少婦的豐滿圓潤。“瑛子——”魯之賤喊了一聲。

王小瑛突然撒開步子向著他跑來,邊跑邊發出“咯咯”的笑聲,如銀鈴般清脆。她奔跑的姿勢很可愛,兩隻臂膀前前後後直直地甩著,腳下的碎步緊著搗騰,頭上係著的圍巾跑丟了都不知道,頭頂上緊緊跟隨著那隻金色的鳥雀……

魯之賤早早蹲身張開雙臂,像接小孩一樣等待著她即將撲過來的擁抱,嘴裏緊喊著:“瑛子,慢些跑,別磕著……”在他眼裏,此時此刻的妻子更像是一種唯美的風景。夫妻倆緊緊擁抱在了一起。二人誰都不會擔心被人看到,他們家在村子的東南角,這一片空空蕩蕩,除了頭頂上盤旋的這隻鳥雀,或許沒有人能發現這一幕。還是被人發現了,院門口突然傳出一陣緊促的鞭炮聲。魯之賤慌忙鬆開緊擁著妻子的雙臂循聲望去,見院門口杵著幾個人的身影,其中的一個人正手握竹竿挑著一掛鞭炮,鞭炮劈裏啪啦地炸響著。由這裏到院門口還有幾十丈的距離,魯之賤並沒有看清那些人的相貌,隻是從他們擺弄的姿勢上猜測,此時此刻他們一定是在譏笑,於是問了一句:“那些人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