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天沐雨鳶天天都在叨咕某位山下女子，但暮雲隻是有個略微印象，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那位打小陪伴他的青梅竹馬究竟是誰。
隻是隱約覺得，她似乎對他非常重要，重要到了不可割舍的地步。
【害，看來還得再借你一個宿命通，不過你需要答應我一件事。】
感受丹田內憐清欣得意忘形的笑意，暮雲也笑了笑。
“免了。”
思緒萬千後，聽著耳邊沐雨鳶對他跌宕起伏的種種羞恥念頭，暮雲終究還是回憶起了綠水，不是他忘記了關掉『他心通』，而是一臉惡趣味的憐清欣不肯。
十年前。
十七歲的暮雲少年心氣，初次踏入江湖，便立誌要打山間最野的狗，喝江湖最烈的酒。
但當他真正涉及武林內部的辛酸苦辣，才明白山底江湖不是坊間與市井說書人扯得那樣，一人一馬浪跡天涯，快意恩仇風流倜儻，其實內部充滿了蠅營狗苟與鬱鬱不得。
就像武林人最喜歡說的那句話。
“江湖沒什麼好的，也就酒還行。”
等等，不是這句。
而是：“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世故人情。”
沒錯，江湖是一座染缸，待久了難免市儈。
可暮雲討厭這樣，他覺得人生就該放蕩不羈，懷抱最心愛的姑娘一劍劈開夜雲眺星星看月亮，俯視圍剿而來的仇敵禦劍飛行，大喊一聲劍來，然後“唰唰唰唰”——
人頭如雪花般落地，他比金榜題名的狀元還要逍遙。
可江湖不是這樣的。
功夫高強的武林中人也是人，他們也會有七情六欲，他們也會為了生活折腰。
那裏的仙子也沒他想象的那麼美，她們也會拉屎也有汗臭，甚至運氣不好趕上不景氣的季節，還會接連幾周都洗不上一次澡。
於是暮雲覺得她們也沒那麼好，甚至還不如綠水，不如那個整日飲泉喝露卻從不吃穀稻上茅廁的少女。
但偏偏這樣的武林也有人喜歡，那些武林中人或許都練功練到走火入魔，搞瞎了眼睛，才會為了那些斤斤計較不怎麼浪漫的老婆娘奉獻一生。
第一次闖蕩江湖，暮雲就大失所望，可能是心底對於江湖的完美幻想實在強烈，他當時還沉浸在自己無法自拔的金燦世界裏，並沒覺得人有三急哪裏正常，書上都說謫仙人不會撒尿。
所以暮雲緊握手中鋒利無匹的鐵劍，直直指向茅房外那名急不可耐的江湖女子，跟她說。
“不許拉，不能拉，挺一挺你就羽化飛升當神仙了。”
結果女子翻了個有損貞淑的白眼，還了他一個鄙夷的眼神，暮雲原本以為麵對這種無能為力的生理屈服，她會羞愧不堪承認自己的髒穢。
但沒有。
非但沒有，暗處不知埋伏跟蹤了多久的江湖高手還一下子跳到他麵前，使出『一陽指』啪嘰就砸爛了暮雲的劍。
“讓她拉，讓她拉。”
他們歡呼雀躍，覺得這是真愛，他們連喜歡女孩的屎都敢吃，還怕什麼能不能拉？
是人都會拉屎，會有這樣那樣的小毛病，愛情就該是這樣的，包容彼此的不足，卻又在吵吵鬧鬧中逐漸升溫，像是一對對歡喜冤家，你欠我的，我也欠你。
沒有爭吵就見不到降溫後的冰霜，沒有缺點就看不清人性中的聖潔。
可暮雲覺得這樣不對，公豬看到腿粗腰肥的同類，會以為身邊出現了西施，但當真正身為人類的西施走到豬圈旁，那些個視野狹窄的東西，可能反而會覺得這位貌若天仙的西施，根本不如他家那頭又蠢又笨的妻子好。
暮雲覺得江湖中人就像是一頭頭搖頭晃腦的豬，整日做著無可理喻的春秋大夢，或許等哪一天幻想破滅了，他們才能明白自己為了所謂虛情假意的愛戀，蹉跎了多少歲月光陰。
可人家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會因為你多麼優秀多麼卓越就暗生情愫，就像暮雲瞧不起庸俗脂粉的山下武林一樣，女子也看不慣自以為是卻平凡至極的他。
她讓他離開武林，走之前還大聲嘲笑，那麼看不起山底就別來武林，跑到山上找個宗門清修啊。
也就是這句話，徹底點燃了暮雲幻想破滅後的火種，沒錯，他要劈開雲霧看星星看月亮，要禦劍飛行遊山玩水，不要碌碌無為蹉跎一生，死化白骨。
所以暮雲見識過了江湖的種種百無聊賴，沒有灰心，而是再一次燃起鬥誌，開始追尋山頂修仙的逍遙快活。
這也是他最後一次懷揣少年心氣。
再往後的未來，暮雲醉生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