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五彩卻昏暗的燈光照在墨綠色的短發上,這個不下千回叮囑病人不要熬夜的醫生在淩晨的喧鬧裏,仰頭將杯中名為草舌的酒一飲而盡。
草碰舌,意為苦。
父親亡故,星野川和妹妹在東瀛舉目無親,所以來到九州找舅舅。
這不是主要原因,更重要的是,那個人在九州。分開這麼多年,星野川很想念他,就算那人不在華亭城,可是來到九州,就離他更近一些。
恍惚間,星野川看到角落裏趴在桌上的孤寂身影,鬼使神差地走過去。隻見他一手扶著還剩三分之一的啤酒瓶,一手墊在額頭下,整張臉埋在臂彎裏,隻留一個紅絨絨的後腦勺和被西裝外套覆蓋的脊背。
好生孤獨,好生落寞,好生無助。
幾乎是條件反射,星野川一眼就認定了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怎麼會這麼巧。
本來自己隻是抱著僥幸心理來這個冷清的酒吧碰碰運氣,誰知道深得老天眷顧,真的遇到了他。
上天恩賜有機緣,不期而遇非偶然。
不知道人是否清醒,星野川試探性問了句:“請問,需要人陪嗎?”
就像很多年前,在鷺島市的一家東瀛料理餐廳裏,他問,請問,你有對象嗎?
然後那個紅發少年指了指身邊的**,說那是他女兒。
他還詫異了好大會兒,滿臉不可置信。
旁邊的小女孩兒扯了扯“爸爸”的衣角,小聲喚道:“西北……”
星野川笑了,露餡兒了吧,哪有女兒叫爸爸名字的。
對方無奈解釋道,那真的是他女兒。
然後紅發少年帶著自己所謂的女兒離開了,星野川站在原地暗自覺得有趣,就算不清楚他是否有妻又是否生育,可是自己得到了他的名字,也還不賴。
西北,這名字,真好記。
他承認剛開始是因為西北那張臉才跟他搭訕,但是後來西北一次又一次在他身邊喝醉,醉酒之後胡言亂語,像個孩子一樣耍脾氣,因為酒品不好一邊哭一邊吐。
他慢慢覺得,西北可愛到骨子裏了。
他知道了太多關於西北的故事,知道他年少輕狂犯下錯誤,中學沒上完就輟學,深愛的妻子不喜歡他,被他強迫,生下孩子後身體剛剛恢複就出國求學……
當時星野川正在讀大四,在他看來,這個比自己還小一歲的少年經曆了太多太多。
本來上完大四就要去東瀛進修,但是他為了他多留了一年。就這一年,他清楚地確定了自己的感情。
他是喜歡他的,他想。也確實這麼跟他說了。
“啊?你讓我有點懵,我有老婆了,就算沒有,我也不會喜歡男人。”西北這麼回答。
“嗯,我知道,”他說,“我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告訴你,隻是讓你知道一下,沒別的意思。”
他都有女兒了,怎麼會沒娶妻,星野川自然知道,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感情是沒辦法控製的。
思緒被西北哼哼唧唧的小聲抽泣拉了回來,星野川知道,他肯定是不舒服了。
不管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
“西北,西北,阿北?”星野川俯身在他耳邊輕聲叫了兩聲,見他沒有回應,便不再多話,坐在旁邊就那麼陪著他。
不知道他有多少次這樣一個人醉倒在酒吧,昏昏沉沉睡到天亮,昏昏沉沉地去工作,昏昏沉沉地熬到天黑,再來這裏買醉。如此周而複始,無止循環。
他不知道西北在他走後又經曆些了什麼,他希望還能像以前一樣做西北的樹洞,聽他滔滔不絕跟自己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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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早上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自己對麵趴了個墨綠色的頭頂。
他皺了皺眉,看著星野川醒來,抬頭揉了揉眼睛,戴上眼鏡,“你醒了?”
西北眉頭皺得更深,覺得眼前的人有點眼熟。
星野川在西北若有所思的目光中笑了笑,道:“好久不見,葉川。”
這人……葉川?西北思索著,就是那個大概十幾年前陪自己度過困難日子的葉川?
“葉川?”西北還是問了一下,想要再次確認。
“對啊,是我。才多久,你不會把我忘了吧?”
“十年了啊!”西北提高音量道,聲音裏帶著驚喜和意外。
話音剛落,他的手機響了。
看著屏幕上閃爍的備注,西北又皺上眉,關了靜音,對星野川說:“抱歉,我得回公司了,抽空回見。”
“好,你怎麼去?”
“車就在門口。”
“嗯,那……回見。”
“嗯,走了。”西北穿上外套,往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