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請側耳傾聽(1 / 2)

通向鎮裏的街道擠滿了趕集的鄉下人,像蛆蟲一樣緩緩流動著。男人們慢悠悠邁著步子,被鄉間繁重的農活摧殘到變形的腿每邁出一步,就給人要摔倒的感覺,像是瘸腿的白鷺或是鴕鳥。女人們走得比男人急促得多,因營養不良而幹癟的身子挺得筆直。男人們穿著最好的衣服,盡管它通常不合身,並且漿得有些硬邦邦,女人們也不例外。但是,談生意不能穿得像個窮光蛋。

在這樣的人流中,一套布料幹淨有光澤、甚至能勾出身材曲線的亞麻連衣裙,實在沒法不顯眼。在這個時代的弗朗斯,亞麻就像大商的絲綢一樣,是有錢人的奢侈品。感受著周圍混雜著羨慕、惡意、嫉妒,甚至還有一絲色欲的視線,莫麗婭·維洛切隻想帶著籃子裏的高帽盡快回到做有錢人還不夠久的老爹家裏,給之前痛失他寶貝帽子的父親一個驚喜。這頂黑色的圓邊高禮帽做工簡單土氣,底層勞動人民戴不起,上層統治階級看不起,隻有不上不下的暴發戶才會把它當寶貝。

拉低自己的破舊鴨舌帽,一個短衣扒手似乎不小心撞了莫麗婭一下,輕輕地摸了她暗兜一把,然後失望地離開了。

知道有扒手的莫莉婭死死護著挎著的籃子,她並非像一般婦女一樣把常常探出雞鴨腦袋的大籃子挎在身體靠外的地方,而是微微弓著腰,將挎著籃子的胳膊橫在麵前,一隻手壓著籃子上蓋的布。正護著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垂到腰間的辮子被擼了。為自己某個短命的蝴蝶結默哀一秒鍾,她壓低身子,更快地從人流的縫隙間穿過。

她本該是這群鄉下人的一員,不過四年前她父親卡羅·維洛切發了筆大財,搖身一變成了能住在克裏特鎮郊區的半個生意人,她才免了被嫁出去換成弟弟學費的命運。

太陽要開始烤人了,趕集的人漸漸少了。有錢的紛紛鑽進酒館,大談今年收成的,吹牛不打草稿的,講教皇糗事的,悶頭吃飯的,都進了酒館的陰涼,離了太陽。

沒錢的繼續在太陽下麵掙命,盤腿坐在地上的鴨販正在調整自己的頭巾,試圖讓它多擋一點日頭。一不留神,籃子裏的鴨仔在一個過路人手裏嘎嘎叫,她叫罵著想追,那人早就沒了影。這個可憐的鄉下婦女悻悻坐下,看見了別人攤支的遮陽傘,不屑地啐一口:“敗家的瘟災東西!”

情況突然好轉了,一道影子投在她頭上,盡管太陽越來越駛向正中,這個嬌小的身影很快就投不下多少影子了,但現在確實可以讓她陰涼一會兒,她抬起頭,看見了一個身材嬌小的藍紫眼睛姑娘,停在她攤位麵前,漂亮的側臉白裏透紅。

她的頭發雖說看得出梳理過,但還是有些亂翹,給人很俏皮的感覺。盡管如此,下邊的兩股銀灰的長辮子卻編得相當保守和傳統。末端的灰發不自然卷曲著,裏麵一根辮子已經有些散花了,看得出少了根原本係著的頭繩。

這裙子居然是亞麻的料子,光看料子就至少值3個弗朗!袖子挺長,樣式也有些像那些闊太太們的玩意,但花紋和花邊幾乎沒有,隻是很單純的白。這東西也沒有那種長到可以拖地的下擺,露出了姑娘白生生的小腿,和下麵踩著的木鞋。這雙棕色的木鞋非常小巧可愛,但其實隻是街頭窮人們最常見的木鞋樣式,和工人造反時喜歡往機器裏丟的那一款是一樣的,能可愛大概隻是因為這孩子的腳小。

害!身上值錢的就這一件亞麻裙子。說到底還是一條窮鬼,榨不出油水的!

賣鴨子的女人得出了結論,斷了隨便編點理由宰她一筆的念想。

莫莉婭·維洛切“看”完了,有進步,這次”看”的過程並不狼狽。

“看”隻是她自己對這種怪事的一個叫法,具體是什麼她也不知道。研究異能是那些闊老爺送公子哥大小姐去玩的,和她沒啥關係。

三個月前,她在洗衣服的時候突然非常肯定地認為,自己要死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她很直接地知道了,自己會在複活節當天捧著棕色紙袋回家時,被一頭牛頂死。她還記得那個紙袋滿當當地塞著吃的,兩個棍子麵包從遠處就能看見,近了還能發現邊緣支出一塊黃油,和兩個蘋果擠在一起。

她嚇得暈了過去,醒過來的時候瘋了一樣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嚇壞了照看她的爸媽。

在空中被牛頂著飛的感覺。

牛把她甩下來的時候牛角從她身上拔/\出的感覺。

從她身上踩過去的時候嘎嘣脆。

她把一切告訴了爸媽,媽摟著她哭帶她劃十字禱告,爸皺著眉頭沒吭聲,弟弟在寫作業,後來她家花10弗朗請來神父驅邪,既有用也沒用。

有用,是因為驅邪之後莫麗婭不哭不鬧了,家人以為好了;沒用,是因為莫麗婭還是能感覺那些東西,隻是在神父鎮靜術式的影響下,表現不出來。

畢竟,好的醫生解決問題,而不好的醫生會解決提出問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