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冷冽,他站在深青色的河水裏,仿佛在抑製著極大的痛苦和死寂般的絕望,水麵都跟著他的情緒不停地震顫。
我努力地想要去靠近他,看清他,眼前卻越發模糊,我甚至無法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就像是從他身上剝離出去的魂魄,離他亦近亦遠,飄忽不定。
是了,我是在做夢啊。
想到這裏,我知道我要醒了。
他震顫的身影突然平靜下來,轉過頭,麵上射出兩道駭人的青光。
“來!”
我猛然驚醒,身上出了細微的冷汗,涼風從兩脅穿過,落地電風扇攪動著寬大的黑色葉片,呼呼作響。
我揉揉腦袋,看了看時間,剛剛無知覺間竟睡了過去,可能是太疲倦了。我回頭跟食堂阿姨打了聲招呼,騎上自行車往家裏趕。
午間天氣炎熱,上了吊橋後,那太陽就跟釘在天上一樣,周邊是龜裂的雲。
橋下的大河裸露著河床,沙石聳立,中間的河灘上立著幾隻白鷺。
有時心裏堵塞時經過這裏,看著這些鳥兒,就覺得又能呼吸了,雖然這感覺轉瞬即逝,並不能形成長久的慰藉。
以前北溟市水林麵積廣闊,棲息著很多野生鳥類,還曾專門為此設立過觀察站。直到前兩年觀察站撤銷的新聞出來,大家才發現北溟市也被鋼筋水泥填滿了。
我收回目光,現在它們都自顧不暇了,哪有閑心寬慰別人,人需要自娛自樂。
按下橋頭,一個賣西瓜和菠蘿的喇叭直叫喚,我停下車摸出手機。
“老板,削個菠蘿咯。”
老板麵有難色,“就這幾個了。”
我看了眼小車上已削好的六個菠蘿,兩個一袋。我隨手指了指右邊那袋,“多少錢?”
“十塊兩個。”
迎著微微的熱風,我將袋子吊在車把上,慢悠悠地騎著晃蕩。
前方的橋洞遠遠地就傳來激昂的聲音,騎得近後,透過柵格子門,裏麵坐著一大群上了年齡的叔叔阿姨,拿著各種樂器在合奏。我經常路過這裏,很早以前,這個橋下其實什麼都沒有,後來被改造成一些阿姨的舞蹈室,現在又變成了演奏廳。
其實就是一個橋洞而已。
回到家,我拿出一個菠蘿摸了摸,軟綿綿的,第二刀下去整個就垮掉了。
有點無語地吃了幾塊,味道還行。
將菠蘿全部放進冰箱,洗了個澡然後打開自己那有七年曆史的古董電腦。隨著機箱裏傳出聒人的噪音,屏幕亮起後,滑動著鼠標在眾多遊戲上晃了又晃,卻遲遲沒有點下去。
我發了會兒呆,忽然想起今天做的那個夢,於是立刻在網頁搜索框裏輸入了兩個字,原神。
或許是有些緣分,《原神》的發布時間和我出生時間是同一年,沒錯,這是一款二十年前發行的遊戲,但想必沒有多少人會去玩一款和自己年齡一樣大的老遊戲吧。所以我的同齡人沒有玩《原神》的,當然還好的是我並沒有什麼朋友,所以倒也無所謂。
《原神》裏的基本都是一些懷舊的中老年人,聯機打本很難匹配到人,但每次組到一個人互相都很高興,明明是陌生人,明明有著年齡的鴻溝,現實生活中遇到可能喊一句“叔叔阿姨好”,對方迎合著給個經生活千錘百煉的笑容,便互無下文了。
或許是因為孤獨吧,成年人了,承認自己孤獨很難嗎?成年人了,說句自己孤獨很丟臉嗎?
嘁。
就這樣我慢慢做著《原神》七國主線,偶爾看看能不能匹配到人,然後它停服了。
好友列表裏收留的空巢老人們互相留了聯係方式,但其實大家都知道,那個世界已經消失了,一切都到此為止了。
畢竟大部分時間中,誰不是一個人在那個世界裏的夕陽下奔跑,一個人在星空閃爍的時候抬頭仰望?這個遊戲裏的老玩家們都曾有著全灰的好友列表,卻還獨自堅持留在遊戲裏,不是因為那個世界,還因為什麼呢?
有一個快四十歲的大叔玩家,他曾經和人約定好要一起玩這個遊戲,但最終那個人並沒有履行約定,而是被汽車帶出了斑馬線。
現實的荒誕讓人背棄現實,大叔不再將人生意義完全承載於現實上,在他看來,把現實作為萬事萬物的絕對基準是相當無趣以及愚蠢的,人應當學會做夢。
對於老玩家們來說,原神的終結是一個夢的結束,但我呢,隻想向官方抗議,還我主線!
我敲了下回車,關於《原神》的頁麵顯現出來,官網還在,點開後卻沒有看到熟悉的《原神》角色和停服公告,而是他們公司的新遊戲預約界麵。
我鼠標往下滑,總算看到“原神”兩個小字,點進去後又是一個頁麵,熟悉感撲麵而來,熒妹和空哥雙劍交叉,後麵是眾角色合影圖,下麵是一年前的停服公告。
我看了一眼這些熟悉的角色們,鼠標下翻,並沒有發現後續會有重置版或者懷舊服之類的消息,這個頁麵裏的所有東西都停留在一年前。
我把頁麵全部關掉,鼠標亂晃了一圈,無聊地點開文件夾,再點開未刪掉的《原神》客戶端,再點“開始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