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兼同事結婚,在省城進修的我一早兒便興衝衝地趕回山城參加婚禮,當太陽滑向山後時,我又急匆匆趕往火車站,因為第二天要進行期末考試。
由熱鬧非凡的婚禮現場變成了眼前寂寥冷寞的黃昏站台,我的心不由得生出了幾許惆悵:眼看著摯友玩伴成雙結對,步入婚姻的殿堂,而我依然形單影隻,獨自一人在這沒有太陽,也沒有星月的站台等待,除了能等來一輛蕩滿煤塵的殘舊火車,我不知自己情歸何處,路在何方......
就在此刻,我的腦海裏突然閃現出一雙眼睛,宛如黑夜裏的兩道光芒。這雙眼睛在我的腦後直視著我,熱烈而火辣。我不敢回頭,既懷疑這是一種幻覺,又渴望它真的存在。火車披著暮色徐徐駛進站台,我徑直登上停在眼前的一節車廂,而那雙眼睛仍緊緊跟著我,如影隨形,我的心怦怦直跳,震得火車似乎都顫動起來。車廂裏沒有幾個人,我找了一處較幹淨的座位,又從挎包裏取出一張報紙墊上,剛剛落座,一個身著雪白襯衫的青年男子來到了我座位的對麵,我眼皮稍稍一抬,一下子就確認出:他就是眼睛一直跟在我後腦勺上的那個人!
火車徐徐開動,載著寥寥的旅客,載著我,也載著他。麵對麵的座位上,隻坐著我二人。車輪轉速在不斷加快,山風夾雜著煤塵迅猛地從車窗闖進了車廂。“這地方真是的,把車窗放下來好嗎?”青年男子一邊看著我,一邊已站起身將兩手按在窗子下緣的開關上。我掃了他一眼,迅速把臉扭向了窗子一側,點了點頭。“喀嗒!”隨著車窗的落下,風塵一下子被擋在了窗外,而一陣男人的氣息幽幽地傳進我的鼻腔裏。我閉上了眼睛,腦海裏卻清晰地呈現出他的樣子:他瘦高瘦高的,一根根直立著短發讓他顯得愈發瘦削和桀驁,鼻梁雖不高可尖尖的鼻頭使他臉部的輪廓分外分明,特別是他那雙站在人身後都能使人感到異樣的眼睛,明亮並具有穿透力,攝人心魄。“不知他結婚了沒有?”我心裏這樣想著。突然,我感到一雙灼人的眼睛正癡癡地盯著我,我趕忙睜開眼睛,隻見,在車廂頂部昏黃燈光的籠罩下,車窗玻璃上顯映出他胸部以上的輪廓,而讓我閉著眼睛都能感受到的正是他炯炯的眼神。四目相對,我的臉和心都烘熱起來,我忙低下了頭,可那眼神,分明還在我的臉上遊離,我似乎還感到了那眼神裏的笑意......莫非,他知道我正在想什麼?一朵紅雲飄落在我的臉上,漸漸彌散開來。
對麵的他分明看出了我的窘迫,便從隨身帶的皮包裏抽出一張報紙,大大地展開,然後把它舉在我倆之間看了起來。這種誇張做作的看報姿勢讓我自在了許多,也讓我生出了一種壞壞的想法:你就這麼舉著吧,看你能堅持多久!
火車呼嘯著鑽進隧道,轟隆隆的聲波擊在穹窿狀的石壁上又被反彈回來發出海濤般的聲響。燈光在窗外一片漆黑的反襯下似乎亮了一些,可我知道,既便如此,要想看清報紙上的文字也是件非常吃力的事情,在我的印象中,還從來沒有一個人會在這種情況下閱讀文字,於是,他的樣子就讓人越來越覺得可笑至極了。
報紙就像一塊石板,久久地遮著他的麵孔。我不再覺得可笑,心底漾起一絲同情,真想對他說,多累呀!快放下報紙吧!
他仿佛聽到了我心底發出的聲音,很隨意地放下了報紙,很隨意地問道:“現在幾點了?”
我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動了動嘴唇,卻沒發出聲音。
“幾點了?”他看著我,眼睛裏充滿了溫暖。
“他別是個壞人吧?”我正想著,他說話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壞人?”
好奇怪!難道他真長著一雙透視眼,要不,怎麼連我的想法都知道呢?
“我隻是問問你時間,告訴我,好嗎?”
他的聲音非常親切柔和,猶如滴滴醇酒沁入心田,我迷醉了。恍惚之中,我看著手腕上的表,輕輕地說:“八點二十。”
“這麼晚了,你怎麼一個人坐火車?”
“我在月城上學,明天要進行期末考試,我必須回到學校去。”
“哦,你還在上學?那我一定比你大,屬牛的。”他真聰明,明明是想問我有多大,卻采取了這種迂回的方式。
“我在脫產進修,是工作了三年後通過成人高考考進學院進行專業深造的。”雖然我對當年隻考進了大專院校抱憾終生,但對現在就讀的進修學院卻持有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因為以我的生活環境和自身條件考取研究生的可能幾乎為零,而我當時能進的高等進修學院唯此一所。我是以全省第二名的專業考試成績輕鬆考入的,於是在略微的苦澀中摻攪著些許洋洋自得。
“噢,原來你還是個大學生!我總以為女大學生都長得很一般,真沒想到還有你這麼漂亮的!”
畢竟上過幾年班,這種老掉牙的恭維之語可打動不了我的心。也許,他真是個壞人。我沒有搭茬,再一次把頭扭向了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