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了解教導員!教導員愛上什麼人,我能不知道麼?她能不向組織彙報麼?組織能不掌握情況麼?組織能不對這個人進行各方麵的了解麼?教導員若愛上什麼人,不像你們所想的是件簡單的事!他媽的誰今後再敢說一個簡字,我割掉他的舌頭……營長是好意,絕對的好意。營長維護她的尊嚴和形象不受謠言傷害,正如維護他自己的尊嚴和形象一樣。
關於小姨的感傷而富有人情味的謊話,由她的入黨介紹人之口,當眾重講了一遍。所有的人似乎都相信了,幾個人的頭漸漸低了下去。
她就在營長身旁,正襟危坐,神情莊重。她不得不擺出一副受到無端傷害然而寬容為懷的樣子,迎視著種種對她表示歉疚的目光。
她心裏卻非常難過。那是一種不得不以莊重的神情去加以掩飾的難過。她那麼輕易、那麼成功地欺騙了營長,自己的入黨介紹人又那麼嚴厲、那麼無私地欺騙了更多的人。為了什麼呢?究竟是為了簡,還是為了愛?也許僅僅是為了維護一位女教導員的中性的形象!那一天,她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一種憐憫,也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一種恐懼心理。我已虛偽到了怎樣的地步啊!我已變得不是我自己了!為什麼沒有勇氣當眾承認,我心中時時感到空虛?為什麼沒有勇氣當眾承認,我多麼希望別人像對待一個普通女人那樣對待我?為什麼沒有勇氣承認,我多麼嫉妒那些漂亮的、開朗的、魅力迷人的姑娘,幻想像她們那樣,無論出現在哪裏,都能吸引眾多小夥子愛慕的、而不是準備接受批評的目光;幻想像她們那樣被英俊瀟灑的青年苦苦追求,幻想像她們那樣暗中交換小夥子們寫給她們的情書看,與情人偷偷幽會在小河邊或樺林中?為什麼沒有勇氣當麵對營長宣告:你根本不了解我!??
在這種痛苦的折磨中,她開始正視自己的靈魂。從別人的眼中,她看清了自己。
她終於明白,自己對於簡的那種依戀,那種溝通,是一個女人與自己封閉的心靈的溝通,是一個女人對女人本應具有的一切的依戀。不幸的是,她更想成為一個女人。而別人和生活要求她迫使她成為一個教導員。簡是不漂亮的,她也是不漂亮的。
簡不是十九世紀英國窮牧師女兒的影子,簡就是她自己。
把外表的虛飾當作真正的價值。讓刷白的牆壁證明潔淨的神龕……直至那一天她似乎才真正對《簡?愛》這一本書中的這一句話有所理解。
簡卻比她還要幸運些。簡心中有一位羅切斯特先生。她心中隻有女人的孤獨,還有那些政治思想工作條例……那一天她將日記燒掉了。
謠言被權威消滅了。靈魂被思想灼焦了。
營長以為一場庸俗無聊的風波已經過去。
而她卻縮人自己的靈魂之中更加不敢鑽出來。
她給營長織了一件毛衣,為了表示對於一位監護自己的黨內同誌的感激。無論如何,營長畢竟有許許多多的理由要求她對他表示感激,但營長從未向她或向別的什麼人流露過這種要求。幫助青年幹部樹立威信,樹立尊嚴,這是營長視為己任的。也是一名共產黨員應該具備的好品質。有了什麼責任,營長總是挺身而出,將她護在身後。有了什麼獲得榮譽的機會,營長又總是毫無怨言地,非常真誠地將她推到前麵。
無論如何,營長是位好營長,好黨員,好幹部。營長的的確確有許多值得她學習,值得她尊敬的品質。
但營長卻不是一位好丈夫。好營長與好丈夫在生活中往往不一定那麼和諧地統一在一起。
營長經常打老婆。某些老婆,是天生需要經常被丈夫們捶捶打打的。營長的老婆就屬於這一類老婆。都說山東女人勤勞,那女人卻懶得出奇。除了做飯,任什麼家務活也不幹。而她還沒有懶到連飯也不做的地步,則完全是因為她還沒有懶到連飯也不吃的地步。營長家裏很髒,髒得他羞於讓別人到他家去。那女人比營長小十三歲,正是心猿意馬的少婦年華。營長沒本事拴住她的性情,她便漸漸自己悟會了一套倚門賣俏的手段,幹起了陳倉暗度的勾當。醜女人生出這種心思,也會有饑不擇食的男人聞腥而至,何況那女人不醜。一張黑紅的瓜子臉挺端正,不胖不瘦的身材挺苗條,再加上一雙善於投出色餌的眼睛,無異於向男人們打出塊招牌??願者上鉤。
皇後風流,就有偷香竊玉的國手。營長的老婆不正經,就有敢冒營長之大不韙的色鬼。營長前腳出門,那女人後腳也出門,打扮得整整齊齊,油頭粉麵。營長往東,她往西。營長往西,她往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