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化未半,中道崩殂。
後人不濟,分崩離析。
若得續命三十載,縱跨楊隋二十年。
高祖太宗須讓顏色,始皇漢武略輸風騷。
使孝文帝生於大秦朝,橫掃六合何足道哉?
曆朝曆代的曆史真相都有兩個版本,一個是真實私下的,一個是虛偽公開的。古今帝王多少事,騙盡天下讀書人。
文化悠久的城市是悲情可歎的城市,默默地彙集萬代春秋於此,隻憑一曲洛水,載盡悠悠千年。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三千年太久,隨手撿起的河邊沙礫,都可能藏著烈火焚城的故事。
洛陽如一幅千年卷軸,字裏行間盡是文化的厚重,即是千年戰火留下的殘損之處,亦為扼腕歎息的悲壯。
洛陽的皇城是座大戲院,皇宮裏的每個人都是戲子。要麼帶上麵具不停地變臉,卑躬屈膝奴顏令色;要麼一開始就拍拍屁股,走下台去。常有王侯將相在台上折騰累了,想下去,卻發現樹欲靜而風不止,非但不能離場,甚至連坐在台下當看客的權利都沒了。
每個時代都總有幾個野心勃勃、覬覦皇位的人,似乎掌控天下確有不盡的樂趣。黃袍加身之後,或一言興邦,或烽火嬉戲,笑則天下心安,怒則諸侯膽寒。
這才方知,擺布自己的人生沒意思,有意思的是擺布別人的人生。
雲闊,天高。
平城皇宮的禦花園裏,四處彌漫著滄桑。
孝文帝坐在園圃中,仰著頭,默數天上飄過的雲彩。
雲在天邊,似卷還舒,綿綿中不時分散後形同陌路,或者相擁間地老天荒,像極了地上的戀人。
北魏祖製,為防母以子貴、內戚篡政,規定如果皇妃生子被立為太子,則該皇妃必須被賜死。於是孝文帝在一個雨打芭蕉的夜晚,親手處死了自己最愛的女人林貴妃。
有些人,隻能在我們身邊,陪我們一陣子。
但有些感覺,我們可以放在心裏,守一輩子。
傳聞孝文帝和林貴妃之間有一個悲愴可泣的故事,但故事中的撕心裂肺卻無法與人說起,也沒人敢聽。聽了,就要心碎。
很多年過去後,孝文帝早已淡忘了當初的痛入骨髓。隻是偶爾孤獨的時候還會心疼,會不想說話,會看著月亮流淚。這才明白原來看著心愛的人離去並不痛苦,痛苦的是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不願記起的回憶。
有的悲傷如水,越放越淡;有的情殤似酒,越藏越濃。
若不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秋風酒殘。
孝文帝又想起了一個令他頭疼不已的人——拓跋思譽。
拓跋思譽是鮮卑大貴族,位列樂陵王,從文明太後執政起就對改革漢化心有抵觸。孝文帝親政後,用任城王拓跋澄和彭城王拓跋勰為臂膀,更是以“改革漢化”為己任,還曾下旨改穿漢服。拓跋思譽依仗自己位高權重,竟公然衣著鮮卑胡服出入廟堂。那時孝文帝年紀尚輕,隻得忍氣吞聲。
這幾年來,兩人的矛盾越來越深,幾乎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拓跋思譽心知孝文帝遲早會向自己下手,便聯合朝中大臣穆泰和陸叡,暗中支持地方叛軍,四處安插自己的耳目。孝文帝也聽到過一些拓跋思譽謀逆的風聲,但派遣心腹明察暗訪了許久,始終也沒查出什麼。
橋邊,月下。
幽幽水聲如滑動的絲綢,點點星光似複雜的人心。
這裏離平城很遠,十裏之內都荒蕪人煙。
拓跋思譽此時正站在橋邊,身邊還有一人,頭戴大鬥笠,遮住半邊麵頰,看不清模樣。
拓跋思譽壓低聲音道:“你開個價吧。”
大鬥笠道:“三百萬兩白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