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我終究是來晚了。”劉寧雙腿一軟,跪倒在地,朝眼前的斷壁殘垣重重地磕了三記響頭,隻磕得額頭鮮血淋漓。
他心中一片空白,眼眶幹涸如荒漠,再也哭不出淚來,肩膀上的傷口因他激烈奔跑又重新裂開,鮮血直流,似乎也渾然不覺。
這把火必定是黑衣武士的傑作!恨意熊熊燃燒,足以燒成火窟,那群來曆不明的黑衣武士,奪走了他最珍惜的一切,讓他一夕間變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子,真恨不得找上他們,一個個剜肉噬血,挫骨揚灰!
耳邊倏地響起黑衣武士說過的所有話語,以及他們猖狂的笑聲。他們的聲音,已深深刻入骨髓,上窮碧落下黃泉,也絕不會忘記!
一直跪到雙腿簌簌發抖,膝蓋幾乎不是自己的,才忽然想起什麼,踏著小徑,穿花拂樹,轉過一座山坡,隻見許家也被燒得麵目全非,許廣漢夫婦生死未卜。
伯伯、伯母、平君,是我連累你們,是我,都是我。
自責的瞬間,忽然想起母親有一回生病曾告訴他,在南方一株打了紅結的杏樹下,埋有一包東西,唯有母親身故,方可掘出。
他連忙起身往那方向奔去,果真有一株紅結杏樹。他徒手深掘,不多時,便有一個油布包深埋土中。他將油布包打開,見裏麵有一枚八銖錢大小的玉玦,還有一張羊皮。
羊皮泛黃,字跡卻十分娟秀,上頭寫著:”寧兒,當你見到此物時,代表母親已離開人世,母親不忍你在世上孤苦伶仃,望你攜此物,到長安城未央宮找掖庭令張賀做為依靠,張賀見此物,便知你是何人。此玉玦是你傳家之物,望你好好收之,除了張賀本人,斷不可隨意示於人前,否則禍福難料。”他母親的芳名是幽曇,於是下角繪著一朵曇花。
他仰望穹蒼,目光一片迷惘。難道母親早料到有此一劫,才會將這兩物埋藏於此?張賀是誰?他跟我有什麼關係?這玉玦又代表什麼?為何竟不能示於人前?
饒是他聰穎過人,此刻也猜不出這其中有什麼連結。
他滿腹疑雲,漸漸忘了悲傷,忘了悲傷,就感到肩膀傷口發疼,連忙跑到溪邊清洗傷口,找了藥草敷在傷處止血,又隨意撿了地上幾顆落果充饑。
這一夜,他就坐在溪邊,遙望著耿耿星河,陷入漫漫長思。
從死到生轉了一圈,他已沒有絕望的念頭,隻有一把堅決如鐵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該下山了,該去解開這些疑團,該去找到那些黑衣人,不,黑衣人隻是聽命行事,真正的始作俑者是他們口裏的”大王”。
將玉玦和羊皮鄭重地收入懷中,天剛拂曉就下了山,告別這從小長大的地方。
這是劉寧第一次離開秦嶺。幾回寒暑過去了,他期盼著有一日能離家闖蕩天下,卻不想竟是在這生離死別、骨肉飄零的絕境中。
母親在他麵前慘死使他惡夢連連,一連數日不敢交睫入眠,隻要一闔眼,就會看見母親全身浴血的畫麵,最後他實在疲累不支,昏昏沉沉地睡著了,醒來卻是枕著一攤淚水。
如今的他煢煢孑立,漂泊在外,腳下大道無止無盡地延伸出去,遠遠地連接瓦藍天空,血紅的夕陽將他身影曳得長長的,說不出的寂寞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