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千樂,是個即將不存於世的人類,從我出生開始,就一直呆在醫院裏,這小小的地方承載了我的童年,少年,甚至是青年。
每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子都會對未來充滿希望,是行動,還是目光表達出來後,總會被一些無關緊要的人打破幻想。
我期待了很多年,看到的卻隻是母親每次紅腫的眼眶,顫抖的嘴唇,最讓我生不如死的是,有一次吐了很多很多血,幾乎是命懸一線。
一向堅強的母親幾乎要哭的斷了氣。
父親並沒有來看我,聽給虛弱的我擦手的老侍女說,他摔了很多醫書,路過的侍女都能聽見他的放聲大哭。
父親在我的印象中是個很傳統的人,他的出身特別好,為人更是正直,每次來都隻會給我帶一些吃的用的,沒有什麼小女生喜歡的新鮮玩意兒。
那時期母親也是書香門第,是這個地方最美最漂亮的女人,卻因為我的病,母親很久沒有笑過,沒有去過她的交際圈子。
與過去割舍,是很難的。
我艱難的咽下水,喘粗氣的想著,母親是個很開朗的人,從我看過的照片中,就能感受到她的快活。
因為我,才會變成這樣。
是我的錯。
哪裏都是錯的。
出生是錯的,存在是錯的,拖累本來善良的父母就是錯的。
有些話藏在心裏,是藏不住的。
終於在一次,天氣很好,我對自己在心裏口誅筆伐了很久,白著一張臉,忍不住問,「奈子,你說我是不是不該存在呢?」
「小姐,你在這麼說,我就要生氣了!彈你腦瓜崩,你信不信呢!!」
奈子在給我讀故事,是老侍女的女兒,她一直照顧小時候的我和奈子,所以有的時候,她會對我說一些不好的話,總是被老侍女說教。
可這次她被我氣的眼眶通紅,牙齒死死的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最後那眼淚狂湧而出。
她發出了哭聲,很難過很難過,讓我也變得難過了,我眼眶泛了紅暈。
奈子最後摸了摸我的額頭,紅著眼眶,對我露出一個笑容,「千樂小姐,如果可以,我想代替你受這份罪,為什麼神明隻懲罰你呢。」
她說完這話,就提起裙子,飛快的跑了出去。
我艱難的轉過頭,房間很靜,我的聽力很好,我聽見了奈子的啜泣,她說的不是假話,她想代替我的心和父親母親是一樣的。
大家都很溫暖,讓我生不起討厭,厭惡,甚至讓自己消失的心思。
有時候,我也在想,為什麼一定是我要遭這份罪呢?
我開始厭惡一切與神明有關的。
怪不了病重的自己,怪不了沒給自己一副健康身體的父母,那就隻能怪那個不知存在與否的神明。
每個月第三天的日子是母親來看我的日子,她眼眶通紅,揉了揉我的頭,給我倒了杯糖水,甜的我感覺病痛都算不上什麼了。
母親溫柔的目光要把我融化,她小心的給我編頭發,快要掉光的頭發也能變得很美麗,那是我第一次覺得逆境也能生存。
我覺得我要堅持,父親母親都沒放棄,我覺得我也不能放棄。
那樣對不起父母,也對不起一直堅信自己會好的自己。
可我覺得就是我覺得。
當天晚上,我突發高燒,許多認識的醫生圍在我的身邊,我聽見了母親的哭聲,艱難的看過去。
仿佛是回光返照,看不清的我忽然看見母親被父親死死的抱著,那個一直正直堅強的男人手上青筋十分顯眼,嘴唇抿得很緊,像是要哭了。
見我看過來,父親整理好表情,用很堅定的目光看著我,我很錯愕,我似乎能明白,他在教導我,要我堅強。
人對自己的生命走到盡頭是有很強大的感知力。
我覺得我要死了。
我努力的勾起嘴角,想衝他露出一個笑容,父親被醫生們趕了出去,我的嘴角凝固成一個弧度,我堅持著笑容。
不知道父親看沒看到我的回應。
盡管麵對死亡,我也想保持樂觀的心態。
可對病魔來說,我的堅持在他的摧毀之下顯得微不足道,我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除卻出生第一次哭泣,這還是我第一次哭的這麼厲害。
黑暗中,我聽見有人叫我。
「千樂,你要健康長大哦,媽媽的寶貝,小臉怎麼這麼溫暖呀。」
「媽媽會一直陪著你,一直陪著你,黑暗裏也不要怕,媽媽在。」
我在這個溫暖的聲音之中,沉入黑暗。
媽媽,你一定不要哭,要快樂,這樣我的罪惡感才能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