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朝,承明十八年,鄢都皇宮內。
大殿內梁柱上,分四列懸掛了十六麵旗帳,均有數十丈那般高長。其中四麵上繡著白虎,金目如炬;四麵上盤旋著青龍,抱木蜿蜒;又四麵紋刺著玄武,踏水而臥;再四麵上飛繞著朱雀,銜火戴日。
這四麵旗帳,便標誌著大越朝最為顯赫的四大家族:白虎為司徒,青龍為少室,玄武為吐奚,朱雀為夏侯。其中猶以朱雀夏侯家掌權最甚,連皇帝也隻是他們的掌中傀儡。
此時,那白發蒼蒼的皇帝正垂頭坐在金座上,額間青筋暴露,眼神卻渙散無力,雙手如被抽了骨般蜷縮癲顫著。他張開吐息渾濁的口,微聲道:“你……”
他是向腳下跪著的年輕臣子說話。
此人雪袍廣袖,烏發簪玉,麵如露月,形如孤風。眉間且渥著千年寒意,連右眼角一滴淚痣也似是冰霜所點。
而更令人望而生畏,莫敢直視的是——他的雙眼竟幾近無色,帶著一股雪意,恍若神眸,麵若天人。
但凡大越朝為神巫者,力量越強大,瞳色便是越淺。如夏侯蘭君這般雪色雙眸者,莫說是尋常人等,就是四大家族與皇帝見之,也要心中惶然,莫不俯首。
這正是朱雀家家主夏侯蘭君。
夏侯蘭君垂下眼瞼,道:“臣恭聽皇命。”
白發皇帝費力指著他道:“你……殺、殺……朕……朕……!”
夏侯蘭君冷聲道:“皇上說什麼?臣聽不清楚。”
皇帝整個身子都痙攣起來,口中卻愈發說不出話來。少時,一口黑血忽地噴出,灑在夏侯蘭君無塵無染的衣袂上。
夏侯蘭君卻隻是冷眼看著,仍舊道:“皇上有什麼示下?臣洗耳恭聽。”
皇帝從高高皇座上跌下,一頭白發淩亂不堪,他拿手去抓夏侯蘭君,口中模糊道:“救……”隨後就沒了聲音,汙黃的眼珠子徹底不動了。
夏侯蘭君並不多看一眼。他緩緩立起,轉身,仍舊低垂眼眸,一副心懷慈悲睥睨眾生的模樣,向腳下悲聲道:
“皇上已仙逝,眾卿節哀,切莫傷身。”
他下方大殿裏,跪著眾百位官臣,眼睜睜看著皇帝毒發慘死,卻毫無所動,隻向他跪拜洪聲道:“謝國師慈悲!謝國師恩典!”
頌讚之聲在空蕩大殿裏回旋,夏侯蘭君卻恍若未聞,從他們伏地的頭顱間飄然走過。
身後皇座下,皇帝落在地麵的屍身驟然起了一股雪色的寒火,瞬間揚為灰燼,連一絲痕跡也未曾留下。
眾官臣登時噤若寒蟬,不敢再出言語,隻在夏侯蘭君無聲無息走過後,方敢在心內暗生怨懼,生怕下一個暴死的就是自己。
夏侯蘭君走出大殿,凜風吹起他玉衣廣袖,翻飛翩躚。而麵上雙眼仿佛結了一層蒼冰,寒陽映之愈烈,落雪拂之愈冷。
今日正逢冬至,是已然仙逝皇帝之廿五年歲誕辰,以後也將是皇帝的忌日。
這人自孩童時代七歲登基起,統共做了十八年的皇帝。他韜光養晦多年,自以為終於可以與四大家族抗衡,卻終究還是與他的父皇一樣,在大國師手中慘敗了。
約三個半月後,北方永定府寧平縣漠水鎮內。
今日天光晴好,又正逢十五,是個趕集的好日子。雜耍的、吹火的、賣菜的、被熱包子燙了嘴的、為一匹粗布扯皮打架的……集市上煞是熱鬧。
隻是集市旁房屋皆很破舊,路上黃塵飛揚。而前來趕集的人,除了自外地來此走商之人,但凡本地的,無一個不是衣衫襤褸,麵黃肌瘦。他們穿得破爛,手中的貨物自然也被人瞧不上,隻能賤賣。
更可恨的是,這不多的錢,還要給上頭當官的神巫們分去六成,充作賦稅。因此集市上雖吵嚷,卻混雜著一股頹然,全然沒有走集該有的歡喜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