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統七八天沒回家。
龐氏家主龐謙找兒子找得腦瓜子嗡嗡作響。他先是派人前往城南水鏡先生司馬徽的家裏問詢,老先生捋著花白的胡須,笑得慈眉善目地說道:“士元近來宿在隆中,你們去諸葛廬看看。”然後,仆役們當即改道城西,結果臥龍崗上一個人都沒有,隻餘一條齜牙咧嘴的小黃狗,“汪汪”地亂叫。
他們回到城裏,從世家大族的朱門碧牆找到茶寮酒肆的破磚泥瓦,仍舊未見龐統的蹤跡。龐老家主一拍桌子,“這豎子該不會沒說一聲,就跑出去遊學了吧?”次子龐林寬慰他,“阿爹莫要著急,兄長是個心裏有數的。”龐謙吹胡子瞪眼,“他要是心裏有數,還能等到現在不娶妻生子?我們爺倆就是上輩子欠他的,這輩子給他當牛做馬。”
明明,龐統才是家裏的嫡長子,但是,承襲父業,結親聯姻,他一概不做。他隻在遇到事情的時候,大聲叫喚弟弟龐林的名字,把弟弟推出去充當擋箭牌,自己躲在後麵悠哉遊哉。
可這成家立室,綿延子孫,總不好也讓弟弟為他代勞。
龐謙念及此,氣不打一處來。
三日後,龐統終於現身。
他騎著棗紅色的白蹄駿馬,寬袍博帶,逍遙閑適地從北邊門入城。
然而,不及他好生感慨一陣,還是襄陽更為繁華,就被連人帶馬地挾持著往城中龐府去。若非來者皆是穿著熟悉的灰藍布衣,他險些認為荊州民風已經淳樸到可以在青天白日裏燒殺搶掠。
他被丟在前堂。
堂上坐著的,是他一貫侃然正色的父親龐謙;堂下陪他站著的,既有他忠厚老實的弟弟龐林,亦有他活潑可愛的妹妹龐蘅。
龐蘅年方二八,碧玉芳華。小姑娘不同於別家貴女精致秀美的長相,略帶一抹英氣,看上去頗為穩妥可靠。然就是這麼個穩妥可靠的小丫頭,此時正明目張膽地傾身靠近兄長龐統的耳邊,喜不自勝地呢喃:“長兄長兄,阿爹把我許配給習禎了。”
習禎是她擺在心裏偷偷喜歡了很多年的人。
龐統聞言,由衷地為妹妹能夠得償所願感到高興,如沐春風,又自鳴得意地笑道:“我說得沒錯吧,你隻要按我教你的,多在你的小姊妹們麵前提起諸葛孔明和小阿杳,黃氏小女是肯定搶不走你的寶貝習禎的。”
妹妹龐蘅點頭如搗蒜。
父親龐謙卻是被忽略地有些看不下去,怫然不悅地假咳了兩聲,稍作提醒。
兄妹二人霎時噤若寒蟬。
龐謙冷目審視多日不見的長子,瞧他除了風塵仆仆,全身完好無缺,暗暗地舒了口氣。緊接著,拿起手邊的茶碗,緩緩地喝了一口,不緊不慢地詢問:“去哪裏了?”
“新野。”
長子波瀾不驚地回答,順便把其他的事項也交代清楚,“徐元直瞧著博望坡之戰後,荊州牧劉表愈漸忌憚皇叔劉備,擔心劉備帳下能人不足,無法應對。便希望舉薦我、諸葛孔明和崔州平。我們不太樂意,他就邀約我們先去新野看看。”
一地的風俗民情最是能體現其主的管治之道。
龐謙語氣平淡,“看出什麼了嗎?”
長子微微點頭,回想在新野瞧見的粥棚林立並著餓殍遍野的景象,慨然地說道:“劉皇叔雖有濟世救民的仁人之心,但才智短淺,思慮不周。他洞開城門,迎來送往是好事。可盲目吸納流民,施以援手,長此以往恐怕不利社稷民生。錢糧布帛總有用完的一天,最重要的還是應該為他們找尋安身立命之法。”
言下之意,他看不上做劉備的臣屬。
龐謙反問他,“那你準備何時出發去江東?”兒子的誌向,做父親的自然知道。
龐統想了想,笑著說:“再等幾年,等吳郡孫權徹底站穩腳跟。”他可沒有興致去輔佐一位前途未卜的主公。他要做的,是讓本就繁榮昌盛的政權得以鋪天蓋地,席卷中原。
“那你不如趁著這幾年先把婚姻大事辦了。”龐老家主察覺時機剛好,單刀直入。
龐統一頓。
婚姻大事?哪來的婚姻大事,和誰的婚姻大事?
他張嘴欲問,弟弟龐林好心地告知:“就在小妹和習禎納彩的當日,蒯家叔父攜夫人親自登門,與阿爹商量,有意將女兒蒯嫻托付給你。”
龐統又是一頓。
小阿嫻,不,蒯嫻嗎?這怎麼可能……
“你們瘋了。”幾乎是肯定的,瀟灑恣意的年輕公子露出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神情,“我從來隻當蒯嫻是阿蘅一般的妹妹,別說是娶她,就是越過兄妹的規儀一步,我都覺得是有悖倫常,仿若作奸犯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