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長的心態和大多數學生的心態是一樣的,曾經,那也是江千裏的心態。
踏踏實實學習,擁有自己的交際圈,做一個乖孩子。那些在學校內外稱王稱霸的不良少年,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反正,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
那一夜,淡藍色連衣裙的徐安安披散著長發,一雙眼睛,如星辰璀璨。
她,無法拋棄。
江千裏跑進樹林,大聲呼喊徐安安的名字。忽然間,覺得很悲涼。此時深秋,草木凋零,樹林變得格外稀疏且單薄。周圍盡是落葉,一片
片枯黃在腳下粉身碎骨的聲音,清脆到刺耳。
萬籟俱靜。無人。夕陽在最遠處的樹權上淡褪。有風,邪惡地呼號。江千裏是在溪水中發現徐安安的。他蒼白的麵孔浮在水麵上,如同《哈
姆雷特》中的奧菲莉亞。他全身浸泡在水裏,慘白的襯衣因水流而鼓起,外套被人撕裂了扔在一旁。
徐安安已經沒了知覺。
江千裏將沉重的他攬在懷中,身體都在顫抖,冷,抑或悲傷,皆深入骨髓。仰麵環顧四周,王宇恒和其他人,早已不見蹤影。他們一點都不在乎徐安安的生死。
他的母親和父親,也不在乎。
渾身濕透的徐安安沉重得像塊鐵,但江千裏還是咬牙將他拖至滿是枯葉的岸上,隻覺精疲力竭。江千裏重重喘息一番,四周都是樹葉的清香,鑽入鼻子,那就是荒涼的味道。
她脫下徐安安的襯衣,少年的胸膛蒼白而消瘦,肋骨清晰可見,淤痕與舊時的傷,縱橫交錯。
忽然間很想哭。
她慌亂地將自己的外套脫下,遮在他身上,胡亂按他肚子,掐他的臉,淚水在眼眶中回轉,鼻子被堵住的感覺,真是難受極了。
銀亮的水線漫過嘴角,徐安安慢慢睜開眼。細長的睫毛,如大夢初醒的蝶,翩然舞動。當時,江千裏的食指和大拇指還在掐著徐安安臉上的一塊肉,人卻率先呆住。她沒有料到他會如此迅速地蘇醒。他的臉那麼瘦,毫無血色,看起來十分糟糕。徐安安伸手去捉她的手,她才反應過來,迅速收回手。
徐安安在一片枯葉中坐起來,看到自己披著的是女孩的校服,不知為何唇角就劃過一絲弧度。“你……”他一開口,就劇烈地咳嗽起來。他消瘦的身體隨著咳嗽而起伏著,幅度可怕到讓她想到那些碎裂在腳下的枯葉。
“我去找院長。”江千裏說。
“不用,我能回去。”執意證明自己狀態不壞,徐安安一邊咳嗽一邊站起身。他拎起自己的外套,又看了看身上的女生校服。他很瘦,骨架大,江千裏的外套,並不能起多大的保暖作用,他作勢要脫。
“別,你下次還我吧。”江千裏自然是要阻止他的。
“也好。”徐安安看著江千裏的目光,溫和仿若天鵝的翅羽,投射到她心底,如蜜糖般暖暖化開。在那片眼瞼下的光暈中,一切惡與苦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此,江千裏便不好意思再問他王宇恒的事。
其實她很想知道王宇恒及他那幫朋黨究竟做了什麼,除了把徐安安推進冰冷的溪水,撕破他的校服以外。
但是她不能問。
她不知徐安安心中的防線究竟在哪裏,而她,不想讓他痛苦。所以除非
他主動提起,不然,她不會刻意去碰觸那些,在陰森的角落裏發酵發臭的汙穢。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遺忘。
但是,必然有許多不堪的記憶,伴隨著少年身上的傷口,嵌入了靈魂,
這輩子,再也好不起來。
照例在瑪德琳大門前分別。徐安安一路上都好像沒事人一樣的,主動和
江千裏聊起火棠市。曾經,那是她最喜愛的話題,因她對大都市充滿了好奇
與渴望,而今,她無心去聆聽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徐安安的聲音沙啞而虛
弱,皮膚慘白,淩亂的頭發滴著水。
最終,他微笑對她說再見。她欲言又止,隻得擺一擺手,露出放心了的
神情。
其實他們,誰都在假裝。
那是善意的,不願意讓對方有所擔心的假裝。
她抬頭看斜上方。天已黑。外星小姐在窗邊仰望高懸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