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並州刺史 五(1 / 3)

汾水在這一段水量豐沛,河麵寬闊。由於富含泥沙,河水呈現出混濁的土黃色,似乎深不可測。水麵看似平靜,實際上水下卻奔流洶湧,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旋渦在水麵上時隱時現。在盛夏驕陽的照射下,河麵一片金色的波光閃亮,晃得人簡直無法睜開眼睛。

話說薛修禮和手下東魏騎兵們沿河搜尋了一陣,卻始終沒有見到落水之人露出水麵。薛修禮覺得此人中箭之後落水,這裏又水深流急,當無幸存之理。由於這裏已經距離西魏軍據守的地盤不遠,他也不敢久留。因此薛修禮下令騎兵們牽了無主的戰馬,便急匆匆返回太平關複命。

東魏軍騎兵的隆隆馬蹄聲漸漸遠去,不複可聞。汾水依然平靜地奔流不息,看似平緩的流水下麵,仿佛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可以將一切抹去,不留絲毫痕跡。

突然,在下遊數百丈遠的一個河灣處,一陣水花翻滾,一個人猛地從水下探出頭來。一時水花四濺,打破了水麵的平靜。那人在水麵上半沉半浮,隻管仰天急促地大口喘著粗氣。他的胸膛劇烈地上下起伏,如同是正在拚命拉扯往複的風箱。

這人卻正是方才受傷落水的彌屈。

此番彌屈從高蟬兒那裏得到東魏出兵河東確切時期的重要情報後,立即輕身疾馳,日夜兼程返回關中。他隨身沒有攜帶弓箭,隻有一把短刀防身,因此麵對薛修禮和東魏騎兵的追擊和狙射,卻是無力還擊。彌屈隻得將身體低低地伏在馬鞍上,拚命打馬奔逃,想要早點進入西魏軍控製區,以甩脫追兵。

不想這段路蜿蜒起伏,戰馬在疾速衝刺中馬背不住上下顛簸,卻讓彌屈不得不雙腳踏鐙,身體懸在了馬鞍之上。這樣一來,他不得不略略挺起了上身,也成為後麵追敵最好的靶子。

彌屈正在飛奔之中,卻猛然覺得後背一陣劇痛,當下雙手再也無法挽住狂奔的戰馬,整個身體就要從馬上跌下。彌屈知道自己中箭了,但他意誌堅決,騎術高超,在即將落馬的瞬間拚盡力氣扭動身軀,一頭栽進了大路旁的河水中。

彌屈長在草原,並不熟悉水性,但他卻明白如果就這樣從馬上落在堅實的道路上,即使一時沒有被摔死,也必然失去了反抗能力,被後麵的追兵像餓狼收拾一隻失去行動能力的羊羔一樣被輕易收拾掉。<>他隻有硬著頭皮一頭紮到水中。如果僥幸沒有被淹死,則還可能有一線希望躲過追兵。

彌屈在落水的瞬間本能地屏住了呼吸,緊緊閉上了雙眼。隻聽“撲通”一聲,借著落勢他全身已沒入水中,瞬時被冰涼的河水包裹,頓時隻覺渾身肌肉一緊。洶湧的河水猛地鑽進了他的雙耳,刺得他耳膜生疼。彌屈不會遊水,更不敢將頭露出水麵,成為追兵的靶子。隻得屏住呼吸,放展四肢,任由洶湧的河水推著自己向下遊急速衝去。

彌屈武藝不俗,更頭腦靈活。他雖然身受重傷並落在水中,又不知水性,卻是沒有慌亂。他一邊調整內息,一邊極力想要控製自己的身體姿態。但在深不見底的洶湧急流中控製身體談何容易,他手舞足蹈,拚命拍水,但身軀卻隻是在水中團團打轉,被水流衝得天旋地轉那般一路下流。

就這樣不知隨波逐流過了多久,彌屈漸漸覺得得自己已經氣息將盡,胸膛疼得仿佛要炸開一般。他隻覺雙眼開始發黑,四肢如同岩石般沉重,幾乎馬上就要失去知覺。但被草原惡劣的生存環境鍛煉出來的頑強的求生本能,卻讓他苦苦堅持著最後的氣息。

突然,彌屈在翻卷的河水中似乎感覺到腳底觸到了堅硬的東西,可能是河底的一塊巨石。強烈的求生意識讓他在瞬間就做出了反應,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向下用力一蹬,借助這股反彈的力量,他全身像一支箭一般向上猛然竄起,終於破水而出,將頭顱探出了水麵。

彌屈貪婪地大口呼吸著久違了的空氣。但他還來不及慶幸自己幸存下來,就再一次被湍急的水流裹挾著頭重腳輕地繼續向下遊流去。好在這裏是一個河灣,河水在這裏形成一個巨大的旋渦。彌屈在水中幾度沉浮,終於被回旋的水流衝向了河岸。

彌屈眼疾手快,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岸邊的一塊石頭。這塊石頭並不大,下半部分嵌在岸邊的泥土中,上半部分伸向河中。<>彌屈用盡力氣想要緊緊地抓住這塊石頭,但石頭常年被河水衝刷,已經變得光溜圓滑,滿手河水的彌屈怎麼都抓不牢。隨著奔流的河水推著他的身體不斷地向下遊漂浮,彌屈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右手慢慢從石頭上一點一點滑落下來。

彌屈心有不甘地將左手也伸了過去,雙手一起死命用力握住這塊石頭。這下總算讓身體停止了漂流。但還沒等他喘一口氣,那塊石頭突然鬆動,還不等彌屈發出一聲悲鳴,就連人帶石一起被湍急的河水席卷而去。

彌屈下意識地雙手緊緊抱住這塊石頭。石頭和他身體的重量結合在一起,卻是意外地讓他在水中變得更加沉重,反而不那麼容易被水流衝走,也似乎更容易在水中控製身體的姿態。漂流不遠,彌屈幸運地又遇到了一片淺灘。彌屈踢著雙腿,拚命向淺灘撲騰。終於,他的雙腳踩到了堅實的河底。彌屈拚盡全身最後的力氣,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動,最終爬上了滿是卵石的河岸。

河東碧空萬裏,豔陽如火。在東雍州汾水南岸的一處河岸,亂石嶙峋,水汽氤氳。隻見滿地布滿大小不一,光潔圓滑的卵石的河灘上俯身趴著一個渾身是水的人。此人身軀高大,濕透的衣袍緊緊地裹在身上,露出渾身雄壯的肌肉線條,背上赫然插著一支長長的羽箭。他趴在的水邊一動不動,隻有略微起伏的胸背,顯示他還一息尚存地活著。

這個人自然就是剛剛死裏逃生的彌屈。

此時剛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的彌屈一動不動地趴在亂石中。隻見他麵色青灰,雙目禁閉,隻是口中微微還有些氣息。他的手肘、膝蓋已經全部被石頭磨破了,浸泡在水中火辣辣的痛。但他全身卻仿佛提不起一絲力氣,甚至連小指尖都無法挪動一下。

剛才在水中生死頃刻間掙紮,讓彌屈似乎忘記了背上的箭傷,但此刻身處實地,脫離險境,背上卻傳來陣陣鑽心一般的疼痛。劇痛和乏力,讓這個平日猛虎一般的精壯漢子此刻虛弱得似乎已經失去了全身所有的氣力。彌屈此刻雖說精疲力竭,腦筋卻還清醒。他除了感到死裏逃生的心悸,也感到一絲寬慰,自己總算又逃過一劫,可以把這份情報傳送回去。

就在彌屈喘息未定之際,卻冷不防聽見耳邊傳來一聲斷喝,

“汝是何人?為何帶傷到此?”

難道是追兵?彌屈不由渾身打個激靈,他幾乎是本能似地立即將手向腰間摸去,想要拔出腰間的短刀自衛。<>但他一摸之下,卻是摸了個空。自己隨身佩帶的短刀卻是在剛才在水中掙紮伏沉時,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失落了。

彌屈豈肯束手就擒。他用左手吃力地撐起身體,右手一把抓住身邊的一塊石頭,就要舉起來和來人拚個你死我活。

“別動!”

邊上卻突然伸過來一隻穿了長靴的大腳,死死地踩住了彌屈的右手手腕。彌屈頓時疼得渾身亂顫,但他緊咬牙關,拚命想要把手從那人的腳底拔出來。彌屈體魄雄健,武藝不俗,但今日身受重傷,又落水掙紮了許久,早已經精疲力竭。他拚命用了全身力氣,卻怎麼也無法將手從那人靴底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