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在祭壇邊坐了半晌,上下眼皮正在打架,逐漸收窄的視野裏,守祭壇的通天靈犀還在無聲地咆哮嘶吼。
夜風凜冽,吹得她渾身發冷,背後的九瓣蓮卻絲毫沒有玉石的寒涼。這情景實在很適合入眠。她也實在……太累了。
像往常入眠時一樣,她下意識握住了袖中的生辰玉——忘記了那生辰玉現在在鍾筠手裏,她手裏是雕花檀木圓牌——也忘記了自己右臂的傷口還在滲血。
驚蟄此來雍都自知凶多吉少,做的是有去無回的打算,鍾筠對她的去向一無所知,此來祭壇全憑直覺。因先前二人閑話時她提過一句,她與千燈二人少時在雍都,最常去的就是祭壇,此地詭秘,等閑少有人來,十分清淨。
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尋常。古舊大門無人看守,暗綠的藤條攀援其上,風燈明滅,曼珠沙華漫生遍地,輕風掠過,帶來濃得無法忽視的血腥氣。
鍾筠提劍站在門前,不確定此等雍都重地該如何進入。他低頭一掃掌心緊握的那枚玉佩,無瑕白玉上血光暴漲,預示著主人的處境,與此同時,祭壇大門訇然中開,疾風自起,他來不及思索,提劍進得祭壇,看見了眼前的情景。
入眼一方血池,灼灼遍開紅蓮,體型巨大的通天靈犀猙獰怒吼卻不聞其聲。遍地的曼珠沙華垂首懨懨,不如他上次來見時肆意舒展。壇中還供著朵盛大白蓮,與血池遙遙相對,隱有相互掣肘之勢。
蓮座上刻著銘文,或許也是某種古老法陣,此刻字身亮起輝光,他想找的人倚著蓮座,費力而茫然地抬眼望他,掙紮著要起身。
旁側兩步倒著的另一位,想必就是千燈了。
鍾筠疾步衝上前接住她。
驚蟄視野有些模糊,看不清來人。此刻能進得祭壇的,不作他想,無非是鬼主或司典。佩劍落在幾步之外,來人卻已在一步之內,她下意識心裏一緊,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全身繃緊了,手肘向後一擊。
數年懸命的本能反應驅使,即便力竭,這一擊的勢頭依舊不容小覷。鍾筠不敢硬接,側身盡量避過,抬手把人圈在懷裏。這種戒備的姿態看得他心頭一痛,鼻尖血腥氣濃重,他低頭就看見了她右邊肩臂的傷口,那口子很深,此刻還在往外滲血。“是我,”他替她撥開頰側的頭發,在她耳邊低聲道,“別怕。”
“胡鬧。”驚蟄卸了力,在這濃重的血腥氣裏捕捉到一絲幽微的白檀香,用力閉了閉眼,聲音沙啞,“你進來幹什麼?”
鍾筠俯身替她收起佩劍,“我來帶你回去。”
驚蟄擋住了他的動作,“來不及的。外頭的陣門撐不住這麼久,你快回去。”
鍾筠一頓,“順著來路折回去,來得及。”
驚蟄搖頭,“今日驚動了它,不手刃這頭靈犀,誰也走不出去。來不及了,你快走吧。”
鍾筠順著她的眼神望向血池裏的通天靈犀,低聲問她,“還有多久?”
驚蟄啞聲道,“我勉強還能再撐……半個時辰。”
鍾筠聞言頷首,“好。”
“好什麼?你瘋了嗎?”驚蟄扯住他的袖子,壓著喉間的腥甜,“你知道灌注靈識是什麼意思嗎?連我帶千燈的靈識……它今夜吃飽喝足……何止,它在這血池中已安然過了三年,手下敗將都喂了他自己和這池子,你如何相抗?”
鍾筠四下掃視,祭壇裏目之所及的一切仿佛都和血息息相關,讓人本能的不適。唯有眼前的蓮座尚算幹淨,他避開她的傷處把人橫抱起來,踏上石階,將她安頓在蓮座上,俯身與她平視,“昔日你們生取犀角時,灌注靈識之後,自身所剩幾何?”
驚蟄是關心則亂,忘記了此刻他們是一樣的。
“既然如此,我天生靈脈全無,此種情形於我而言,反倒並不凶險。”他指尖撫過驚蟄眉間,將外袍脫下來攏住她,依舊是那個不疾不徐的樣子,溫聲道,“等我。我帶你出去。”
鍾筠保持著一種均勻的步速走近血池,靈犀在潭中嘶吼沉浮,異樣的紅光閃動從潭中湧入犀角,池中的靈犀似有所感,緩緩抬頭,血紅的眼對上他。
鍾筠不曾獵過犀,眼前的靈犀不負“通天”之名,體型更比尋常犀牛大許多,長有丈餘,即便他身量頎長,對上這頭靈犀,依舊顯得弱勢許多。他仰頭打量片刻,提劍上前,走進眼前這靈犀攻擊範圍的瞬間,它便已做出了攻擊姿態,低首跨出一步便是小半個血池,頭上的犀角既尖且利,長度幾有三尺,足夠把人頂穿。
紅蓮讓它踩得稀碎,又緩緩複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