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天邊緣亮得耀眼,繁華的大街燈火搖曳,城市深處看似安靜幽暗的小巷裏吵鬧非凡。舞女的歌聲下,人們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他們夜不歸宿,花天酒地。
酒館前台的角落裏遠離喧囂,少年額前的碎發遮住他眼中的情緒,腥紅的酒水在他手中的高腳杯中一晃一蕩,不知是人醉還是酒醉。
驀的,身側傳來一股酒氣,他的肩被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嗯?”尾音綿長,他抬頭,眸子裏盛滿迷離。
“宋舸?你回來了?”和他搭話的陌生男人喝的醉醺醺的,高領的長衫被些許扯開。搖搖晃晃的聲音很快被台上的歌聲覆蓋了。
“你說什麼?”少年好看的眉毛一蹙,他仰頭猛咽下一口酒。
醉酒的男人自說自的:“你看起來年輕了好多。”
這句他聽清楚了,一愣,疑惑之時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幹巴巴的回了句:“謝謝啊。”
他又慢吞吞的喝完一杯酒,轉身對男人說:“你們這有沒有一個叫重盈袖的人?”
“什麼?”男人一晃,不勝酒力,就趴倒在前台了。
這個角落還是格格不入。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他沒有推醒男人,隻是歎了口氣,詢問一下前台的侍應生就從側門出去了。
沒有找到。
他隔著薄薄的外套,仿佛觸摸到了心頭那封滾燙的信。
未開封。
他踏回夜色中。
不知過了多久,吧台前那個買醉的男人在玻璃清脆的碰撞聲中醒來。
迷糊中猛一驚。
“宋舸?宋舸回來了!”他慌忙四顧。
可酒館裏隻有侍應生穿梭在酒杯間的忙碌身影,他們聽見突兀的喊聲,望了過來。
李辰熟練的跟他打招呼:“沐先生,您醒了?”
可男人似沒聽到。他慌張的躥起來從前台座機前,撥打一通電話。
他焦急的等了好久,那邊才被接起。
“盈袖!我看見宋舸了!他回來了!”他激動地拽緊了腿上深色的布料。
“宋舸?”對麵沙啞的女聲輕輕呢喃。
“在酒館。”
“七號?”
“是是。”他忙應。
“我馬上過去。”
“等等……”話還沒說完。就被冷漠“嘟——”的一聲打斷了。
沐渚隻能幹著急,等她過來。
過了一會兒,天空剛放魚肚白。女人匆忙而來,水藍色的旗袍微皺,一頭卷發如海浪般推開,白皙的膚,火紅的唇,卻掩不住滿臉的疲態。
她眼角有一抹刺眼的猩紅。平添了一抹妖氣,美人入骨三分。
看到他,重盈袖一把衝過來,來不及喘氣。
“他呢?”
“走了。”沐渚眼睛瞥向一邊,不敢跟她對視。
“走了?”她柳眉一擰,接著又敞開,便軟若無骨地靠在桌邊。揉了揉眼角,輕輕歎息。
“他應該還會來的……”但願如此。
重盈袖抱著微渺的希望在店裏等待,她叫人把文件送過來,在二樓的包間裏處理。
隻好把那頭暴躁的卷發束起,挽了個低發鬢,她看不見的發尾卻調皮的跳出來幾根。
她留沐渚他們在樓下看著,無他,也隻有他們是見證了重盈袖與宋舸的故事的人。
李辰過來搭話:“沐先生,令老板如此上心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沐渚點了根煙。
吞雲吐霧中縈繞著那張惆悵的臉。
“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你最近兩年剛來的,自是不知,當年你們重老板名豔揚州,出了名的江南茉莉。風頭一時無人能及,可惜了啊。遇見了一個江南留不住的宋舸,是他負了盈袖啊……”
他沒提其中一個細節,重盈袖那時並不叫重盈袖。
李辰一臉驚奇,壓低了聲音:“那老板還……”
沐渚回想起那事,一臉恍惚。他打斷李辰的話:“你們重老板不需要別人的憐憫,在她麵前甭提這事。”這是她半生的傷痛。
……
夜,八點。
那些平日奔波的商人,一本正經的政客們卸下虛偽的麵容。
露出本性,酒肉池林。
酒館的歌聲時悠揚,時熱烈。
魏殊異一身幹淨的白襯衫,黑長褲,拎了個書包,少年青春得與此地格格不入。
信在包裏。
他低調的從昨天出來的酒館側門進入,角落裏,他看到沐渚,昨晚那個男人。
沐渚自然也看到他。
宋舸……
那些老顧客也激動了,真的是他!
魏殊異向沐渚走過去。
那些人給了李辰暗示。李辰會意,上了樓。
“老板,人到了。”李辰敲了敲門。
“好。”門裏的女聲慵懶至極。
不一會兒,重盈袖踩著細細的高跟出現,翠青色的旗袍,淡雅的小披肩,裙擺繡著幾朵淺色小花,卷曲的青絲挽起。
明明是淡雅的裝扮,她眼角的緋紅競使其出了幾分妖冶,抬腳間,半是溫婉,半滲風情。
她漫不經心地下樓,酒館裏的顧客都抬頭,靜靜的看著她走來,問誰不識得這朵嬌花,可誰又能折下呢?
“重小姐,別來無恙啊!”有人打了聲招呼。
重盈袖熟稔的回以一笑:“別來無恙,下回再好好招待林先生啊。”
姓魏的少年人也向她看了過來。
她回頭看向角落時嘴角還掛著笑,直到她看到了少年那半是熟悉的臉龐。
那個少年像極了宋舸,他不喜歡那些暗沉的,古板的長衫,馬褂,布衫,而喜歡穿那樣幹淨利落的白襯衫,半短不長的頭發聳拉在耳邊。眉眼深邃,整個人離不開書香卷氣息。
好像!
眼眶一紅,珍珠化水劃過腮邊。
她靜靜地站在少年人麵前,不遠不近的看著他。
他不是他。不是宋舸。
酒館裏靜悄悄的。
她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但此時,便也顧不得什麼。
她走到少年身邊。
“你跟我來。”
在眾人的注視下,帶著魏殊異上了二樓。
轉身時女子已經整理好了情緒。
她慵懶的坐在辦公的椅子上,笑盈盈的看著他:“有何貴幹?”
他挑眉,怎麼確定自己是來找她的?
“你是重盈袖?”
嗬,明知故問。
“是。”她還是回答了。
“證據。”他緊緊的盯著她。
“你的臉就是最好的證據。”重盈袖對上他的視線,指尖繞著耳畔的青絲。
“最後一個問題,你是誰?”他望著那張半是熟悉的麵容,他迫切想知道,從她口中。
“你沒有必要知道,即使他沒有告訴你。”她語氣冷下來。
他點點頭,從包裏翻出那封信。放在桌上,移到她麵前。
“他給你的。”可手並沒有移開。
他目光灼灼:“五年前,魏家大少的成年宴,你在嗎?”
重盈袖答:“在,吧。”很久之前的事了,都快忘了。
“好。”他移開了指尖,轉身想走。
“站住。”重盈袖站起來,慌忙從櫃子裏取出那副金框眼鏡。突兀遲疑著道:“你可以戴一下,讓我……看看嗎”看看那個人。
她又補了句:“如果……”不可以的話。
“好。”話被打斷了。
魏殊異拽緊了書包,接過眼鏡,挑開,低頭一推。
少年抬頭時,簡直就是宋舸!
和她那個文質彬彬的先生,一樣的斯文敗類。
魏殊異薄唇微抿,不等她回話,就徑自摘下眼鏡。放在桌上,頭也不回的走了。
重盈袖愣愣的看著他略微狼狽的背影。
少年走得飛快,毫不理會酒館中那些看著他的人。
有人喊:“宋舸!宋先生!好久不見,來喝一杯嗎?”
魏殊異腳步一頓,回頭道:“我不是宋舸。”
“我是魏殊異。”
丟下這話後,他毫不留戀地從側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