綽綽直愣愣站著,看著那張一直在記憶裏浮沉的臉,他敲著羯鼓笑眼看她,他敞著衣襟喚她玉娘,他銜著淚將白綾送到她手上……一幕一幕的撞在她心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
李峧悄聲提醒她,綽綽這才後知後覺地福身行禮,賢宗皇帝隻當是平民百姓不識宮中禮儀,未作深究,隻問道:“你就是方才在琉璃亭彈奏琵琶的人?”
適才賢宗在牡丹園賞花,遙遙聽見琉璃亭傳來的曲音,那磬聲他認得是範金陵的手筆,但卻想不起教坊中還有哪個琵琶高手,想必是宮外來的。
一時好奇驅使,便往琉璃亭去,沒想到剛出牡丹園就撞上了,而且還是與李峧同行。
他知道李峧這個兒子不是輕浮的性子,能這般領一個女子到牡丹園來,想必是對她有意的。
綽綽低著頭,腦子裏一團亂。原本楊玉綽雖在嫁予李峧時便見過賢宗皇帝,卻是在許久之後才在他麵前彈奏琵琶,賢宗皇帝因而傾心。
現下怎麼又亂了。
不過很快綽綽便想通了,她幾時入賢宗皇帝的眼並不重要,隻要她當上賢宗的貴妃,一切總歸是大差不差的。
想通了這點,綽綽便大大方方抬頭答他:“確是民女。”
春光正好,耀眼日暉隱去了綽綽的麵容,賢宗皇帝看不清綽綽的麵容,隻知道是個圓柔嬌豔的小丫頭。這般年紀便能有如此高深的琵琶造詣,可見其天資過人。大檀樂壇能得這般人才,實是天公偏愛了。若李峧當真屬意於她,倒也未嚐不是樁美事。
“父皇,這位是……”李峧正要向他的父皇介紹自己的心上人,話隻說了一半,忽被從外趕來了李嶼打斷。
李嶼清早入宮,一直在山齋院等候消息。得知武慧妃讓綽綽在宮中彈奏琵琶,不禁慌了心神。他記得,玄元二十六年的千秋節上,已是壽王妃的楊玉綽獻了一首琵琶曲,他聖明的父皇自此就丟了魂。
他大步流星擋在綽綽前頭,稟道:“父皇,寧王入宮求見,在同明殿候著。”額角汗珠晶瑩閃光。
寧王是賢宗皇帝的兄長,李峧幼時也是在寧王宅中撫養長大的。他入宮了,李峧必得隨賢宗皇帝去見他。
李峧看著這個道貌岸然的皇兄忿忿攥拳,寧王平素並不愛入宮,想必是李嶼故意把人引來的。
即便有此猜想,卻也沒有證據拆穿。李峧憋著氣,吩咐向守年送綽綽歸家,幾番叮囑後才快步追上賢宗皇帝,一道往同明殿去。
然而李峧一走遠,李嶼就把向守年打發走了。
“園中牡丹開得正好,不如我陪綽娘子逛一逛。”園中清淨,談事情也方便些。
綽綽回味著方才李嶼強忍驚懼的模樣,才彈了一曲琵琶就把堂堂忠王嚇白了臉,她心裏頭暢快極了。別說逛園子了,巴不得能盯著李嶼看上一天。
春風溫溫軟軟的,吹去了李嶼額上的汗珠。他背著手邊走邊說道:“我見方才綽娘子笑靨勝花,似乎很期盼我父皇的垂青。”李嶼麵色如常,旁人遠遠看著隻以為是在閑談花道。
“楊玉綽與賢宗皇帝本就有一段姻緣,何須我期盼。”
“與父皇有緣的是楊玉綽,不是牡丹花妖。”李嶼停步,用手掌托起一朵開得正豔的紅牡丹,道,“何況有我在,必定不會再讓父皇再犯糊塗。”說話時手指一動,將那牡丹擰了下來。
綽綽眼皮一跳,凡人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對,殺雞儆猴。
李嶼將那朵牡丹捏在指尖玩弄,繼續朝前走:“綽娘子今日一曲《楊柳枝》技驚四座,可謂是春風得意,卻似乎忘了與我的約定。”
“我扇了許多花粉進她杏露裏,最遲明日必定滿身紅疹,醜陋無比。”想到密密麻麻的紅疹爬滿肌膚,綽綽自己先覺得癢了,抱著手撓了撓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