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水之南,站著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他喚我阿沐,音色悲哀輕柔。
“阿沐阿沐,人海茫茫,誰能救的了你呢?天下之大,哪裏能容的下你呢?”
我說,刺客不需要人來救,更不需要天來容,就和琴師不需要聽琴者聽懂一樣。
青南是一名流浪琴師。一柄素琴,一襲青衣,除去這些,我對這個安靜的男子無甚印象。但在我睜眼後,麵對世界一無所知時,是他——填補了我生命中的那些空白。
他說,我在上一次的刺殺任務中受到重創,失去了從前的記憶。他還說,我是一個孤獨的人,除去他之外沒有朋友,剛出生父母便死去了,然後遇見他,成為為他效命的刺客。
青南送給我一把絕世無雙的短劍,劍柄上刻著“煜”字。
他說這把劍屬於我。
我曾問青南,如果這是我的劍,為什麼上麵刻著的不是“沐”而是“煜”呢?
一直以來我對青南說的話深信不疑,極少質疑他。
青白的男子輕抬指尖,摩挲著我遞來的短劍,神情十分凝重,半響說:“阿沐,我不知道。”
原來世間也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我從他手裏奪回短劍,細細地端望著劍柄上歪歪扭扭的字,雖然不想承認那樣醜的字是出自我手,可我字的確不美。
短劍和煜的含義一樣,亮若明焰。
我的劍法在江湖上成名,雖然隻有三招,隻要能敵得過我三招的人,都是英雄。
比如青南,他的琴仿佛有魔力一般,聽著聽著漸漸醉了,再硬的劍在他那雙撫琴的手下都會變得柔軟。之前他想指導我一些別的劍法,可我的身體很頑固,除了與生俱來的三招外,什麼也學不會。
比如晁顧,他是禦林軍的統領,在一次驚險的刺殺中,他用長刀掀掉了我頭頂的鬥笠,鋒利刀尖削斷了我的三寸青絲。
再比如,我接下來要麵對的人,晉朝的太子爺承煜。
作為一名有原則的刺客,我有兩種人不殺,一種是我深愛著的,另一種則是我打不過的。
承煜若非托胎生在帝王家,注定承大統號天下,那他一定是個江湖遊俠。莫說我隻有三招的保命功夫,就算靈台大盛劍仙夢中傳技八十一招,我也傷不到他分毫。
太子承煜的劍術天下第一,沒人打的過他。那些虎視眈眈對東宮覬覦以久的皇子們曾出動“雷雨”刺殺承煜,依舊沒能殺的了他。
雷雨是一個隻有一個人的組織,轉而言之,雷雨一個人等同於一個組織。
一般厲害的人都非常地神秘,像太子承煜一擺在大眾麵前的鳳毛麟角,雷雨也不例外,沒人見過他,他隻認錢不認人,傳說是一個年過八旬有著怪癖的油膩老頭。
雷雨人如其名,雷聲大雨點小,他鮮少出手,但一出手絕對驚天動地。可三年前的那一戰,他沒能殺掉太子承煜。
青南要我去刺殺承煜,我笑了,笑著笑著,笑聲戛然而止,我看著他認真的模樣,再也笑不出。
“青南,你是我的朋友,你知道我的原則。”
“阿沐,我不光是你的朋友,還是你的恩人。”
他如是說,聲音冰涼。
救命之恩的事他從未提過,不過舉手之勞的話他也從未說過,原來不是他義薄雲天,隻是還沒想好該讓我如何報答。
可他為什麼要殺太子承煜呢?
三年來,他命我殺的人大都是惡貫滿盈的賊寇,官府不敢動卻該死的貪官,而太子承煜是一位明君,民間對他的風評很好,百姓的眼睛比皇帝亮,誰對他們真心實意他們看在眼裏。
似乎看出我的為難,青南安撫道:“阿沐,你不要怕,我會幫你。”
“如果我不殺他,你還會幫我麼?”我靜靜地問。
青南微微一怔,他也笑了,涼薄的唇角勾起月牙似的弧度,與我的莫名其妙的相比,他的笑含著晦澀難懂的蒼涼,他輕輕說:“阿沐長大了。”
“為什麼是我呢?比我厲害的人很多。”
“太子承煜的劍術天下第一,除了你,沒人傷的了他,阿沐……我救不了你,也容不下你。”
青南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我隻聽到除了我外沒人能傷他,其餘的話,仿佛凋謝的碎花,沉入星海。
“青南,我答應你,就當還了救命恩情。待我死了,你還是我的朋友,記得幫我收屍,來年再為我燒幾柱香……還有這把劍,插在我的墳頭。”
我用輕描淡寫的語氣,托付著身後事,如果有貴重的財物,我會毫不遲疑地轉給青南,雖然他並不缺黃白之物,作為一名落魄的流浪琴師,他比我想象中要富裕的多。
於是,我摘下了伴隨我三年的鬥笠,黑紗上染著一層輕盈的灰塵,紗網破了一個拳頭大的窟窿,是禦林軍首領晁顧留下的,還沒來得及縫補。
我將鬥笠如遺物般遞到青南的手中,“相交一場,沒什麼送你的,拿著它,往後想念我時,也好有個東西睹物思人。”
青南低眉看向鬥笠,沒有嫌棄,接到手中後幽然低語:“我拿著也好,從此以後你是用不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