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駝城的集靈殿是建在高處的奢華行宮。
河西王蒙千裏發現殿內堅不可摧的青玉石板,竟顯現細如發絲的冰裂花紋,自認是不祥兆頭,頓感坐立不安。
開春以來,氣候變得反常,本該春耕播種時節,倏忽轉夏至,灼熱的紅日驕陽連續炙烤著駱駝城兩月有餘。
難道是上蒼在警示他不可驕奢過度?蒙千裏憂慮地望了望天空高懸的熾熱火球,抬腿順著裂紋更為明顯的青玉石階走至庭院。
庭院的那株千年龍爪古槐早曬得蔫頭耷腦,光禿禿的樹杈,如僅剩傘骨的破傘,從昆侖山開采的碧綠青玉臥榻放在槐樹前,矮凳的銅盆內是幾個幹癟的人參果。
兩位麵黃肌瘦的宮女,各攥把長柄白絹扇跟在他身後,扇出的都是熱風,蒙千裏不耐煩得伸手掀翻被汗水浸透的濕溻溻黑紗冠,仰麵直視白花花的灼熱光線,嗓音已嘶啞的不成調,“邪門了,這鬼天氣,是要把本王烤焦、蒸熟不成?”
萬物臣服在太陽神的淫威下,四周靜謐如謎。他一頭栽倒在青玉榻,隨手抓起銅盆內所剩不多的一顆紫紋玉白的人參果解渴。
沒有春耕,哪有秋收?難不成就得賣光駱駝城的數十萬頭白駱駝度日?那可是國庫的全部家當。蒙千裏吃完人參果,焦躁地舔舔手指頭殘留的果渣,痛心得閉上眼,身為人君的苦楚,能與幾人訴說?也就和尊崇為師的大咒師能言說一二了。
但大咒師並不能為他所用。這不喜人間繁華的僧人,過不慣在駱駝城養尊處優的清閑日子,寧願騎上他賞賜的白駱駝穿過白駝鎮,到民間去尋經覓法。
白駝鎮是過往客商貿易南來北往的茶葉、絲綢、瓷器、獸皮、牲畜、白駱駝而得名的集市,也是通向他的堂弟安陽侯蒙京陽的封地鎖陽堡、北國的鬼王、北侯王盤踞的領土要道。
他煩悶地支起上半身,見到麵有菜色的小個子宦官童歡,揮動腋窩汗濕的長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河西王,金剛鸚鵡來報,大咒師過了白駝鎮,向新樂門來了。”
蒙千裏這才轉憂為喜,翻身下地向前衝,邊跑邊笑道:“快,本王要出城迎接法術高妙的大咒師!”
“河西王,安陽侯闖進來了。”童歡手捧他的鞋履,屁顛顛尾隨而至,縮頭縮腦地低語道。
蒙千裏聞言,立馬收住腳,扶額笑罵道:“嗨,差些失禮!狗日的童歡,就不能扔來?”
童歡捧起手中鞋履,想扔又不敢扔的窩囊樣,蒙千裏探手奪過鞋履剛套上腳,抬頭撞見身裹翡翠綠長袍的堂弟安陽侯蒙京陽,手托隻嘎嘎叫得粗糲的藍羽毛金剛鸚鵡,躬身他眼前。
“王兄,稍安勿躁,白駝鎮距駱駝城的新樂門尚有近百裏的路程哪。”
金剛鸚鵡是兒子蒙向前敬獻給他的賀壽之禮,這家夥不光是百毒不侵的大力士,還能說人話傳急信。
蒙千裏走上前,金剛鸚鵡的脖間一圈白毛,見他走近,歪著小腦袋,撲扇著髒兮兮的翅膀,鳥語婉轉:“河西王,大咒師回來了。”
“小精靈立大功了,去享用美味。”蒙千裏愛憐地摩挲它打結的羽毛,虧得這家夥及時把大咒師召回來,為他排憂解難。
“王兄,這金剛鸚鵡被你調教成人精了。”安陽侯蒙京陽抽出腰間斜插的碧玉笛去逗它,金剛鸚鵡拿嘴啄了啄他手心,飛走了。
蒙千裏對安陽侯不請自來的莽撞行徑著實不滿。他是助自己成為駱駝城國君的得力猛將之一,被封為安陽侯,選了鎖陽城堡的望族、擁有金甲精騎的安樂將軍索雄之妹索紅玉為妻,當上富庶綠洲的堡主,盡享富貴。
“咦,你不在鎖陽堡挖鎖陽,跑來作甚?”蒙千裏拿手彈了彈頭戴的黑紗冠,諧謔道。
麵目清秀的安陽侯蒙京陽,自有玉樹臨風的神韻。他收起碧玉笛,神色間難掩悲苦,突地跪拜在地哀嚎:“王兄,還不是賤內紅玉的驚恐症,救治無效,她才攆本侯來找大咒師行個方便……”
“你不是素日瞧不上大咒師的法術,稱他為妖僧麼?”蒙千裏撇撇嘴,示意他起身,兩人並肩走向新樂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