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寒山蒼翠,空水氤氳,水汽飄蕩凝聚如霧潺顏鑽過一座木橋,隨即輾轉紛遝而逝。日光從上映射傾斜而下,天山白雪一丈丁零,乍翻快雪迤邐於空。

偶有慟風動清樾,吹皺湖心漣漪。他凝睇之處斑駁白影紛揚淡月浮光,一身劍氣劃出淩厲的空氣爆破之聲繚劍不絕。

這是他拜入純陽的第十個年頭。

那柄劍由玄鐵鑄就,刃如秋霜螣蛇起風,宛有白虹貫日,銀燧玉匣寒黯如凝清光,是謂鴻靈鎮仙。

那人一頭青絲以羊脂發冠固定高高綰起,身著蚩靈眉眼清冷。靜則驚若翩鴻孤瘦雪霜姿,動則繡有雲紋的雪白滾邊便沿弧飄蕩獨留一道頎長剪影。

他手中動作不停,劍氣凜然破空卷起這純陽大雪,心中卻是另一人模樣。

那人墨色瞳孔宛若虛無,這俗世紅塵半分半點也無法入了他眼,又好似不存在於這世間。看著你,其中沒有你的倒影,卻又可從中看破萬千山水。道袍雪白一塵不染,脖頸修長白皙如玉,連觸碰都成了奢望。

世人皆道純陽門派清修之人早已忘卻世俗縹緲仙途,這純陽宮之人亦曰慕師兄一心修道不苟言笑。

唯有他知道,那人是會笑的。

那年他不過堪堪六歲稚齡,瘦弱的身軀蜷縮作一團隻得於床下隱蔽之處躲藏。一層帶有空隙的床板和一床微薄的被子根本無法阻止外麵的聲音。

那是臨死的慘叫,是絕望的求饒,是無情的屠殺,是生命消亡的靡靡之音。

這具身體太過脆弱,以他的年齡要出頭也隻會被毫不在意地一刀殺死。他低下頭去,過長的青絲遮住了他的麵部表情。

忍。他在心裏這樣對自己說,被母親精心修剪得圓潤的指甲生生掐進了嬌嫩的掌心,狹小的空間裏立刻彌漫著一股腥味。

不過那又何妨,外麵空氣中的血已經要凝成實體了罷。

忽然之間,所有聲音都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冰冷卻也疑惑的聲音,那聲音初聞清高之至,細聽卻能發現其中世俗媚意,道:“慕師兄,我輩之人早已拋卻紅塵,為何出手相救。”

他心下一動,自認為小心翼翼毫無動靜地探出頭來,卻不想屋外兩人皆向他望來。

隻消一眼,他的瞳孔就牢牢鎖定在了那個被稱為慕師兄之人上。

即使手中剛剛才沾染了鮮血,卻依舊漠然於一片血泊中直挺而立,粘稠得幾欲覆在□□皮膚的血腥味在他身側環繞的氣場內不動聲色地消亡。一身純白鑲邊袍服不沾半點汙跡,修長手指骨節分明緊握手中劍。

所持之劍通體呈烏白剔亮之色,於凜凜日曬下熠熠生輝,末端鑲有銀色雲紋樣式,乃純陽門派之劍。適才方屠戮過百人性命,劍身隱隱透出一股血紅之色,劍尖一滴血沿著鋒利的邊緣飛快落下。

他卻瞧見純陽宮外紛揚大雪颯颯。

那人終於開口了。聲音清冷卻也光潔柔韌,口中雖是回答著為何相救,一雙古井無波的眼卻緊緊地鎖定著他。那人的瞳孔……被這道目光注視著,他莫名心下一緊。那人天生一對純白雙瞳,卻又清楚地劃分出了與眼白的界限,冰冷,銳利,卻也毫無壓迫感。

那人雲:“道可道,非常道。”

能夠被闡釋的道,就並非永恒之道。他看著那人,明明是如此冰冷的五官,他卻莫名覺得他在笑。

如今天寶四載,聖上冊封楊玉環後愈發奢靡。朝臣為錦繡前程故而討好楊貴妃,奇珍異寶美味佳肴麟鳳一毛從何而來?然皆有百姓之苦。這天下大義,我無法操控;這大道無情,我卻也知曉。任他人支離倥傯,我自八風不動;任他人嬉笑嘲諷,我自意念不改。

一念之間恍若窺見那人心聲,他全身不由得一顫。自脊椎而衍生的麻意瞬間遊遍四肢百骸最後直衝頭頂,眼前的景色忽而模糊,隻有那人於風中蒼白背影清晰得異常。

他無意識地伸出舌細細旎舔因失水而幹燥已久的下唇,手指不禁愈發用力才能堪堪控製住心裏那份衝動。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是孩童帶著不甘仇恨的扭曲聲調:“我滿門被屠,已無處可去,懇請兩位恩人收留!”

剛剛那道嬌媚聲音的主人被兩人忽略已久,此時見他妄圖賴上自己與師兄二人,不由得冷哼一聲:“純陽乃修道大門,豈容你癡心妄想?!”

那人卻忽而轉過身來,因行得有些遠了故麵容都模糊在那一片晨霧之中,字句卻穿透這距離在他耳邊炸響:“吾名,暮春寒。你先去收斂親人屍骨罷。”

被人接連打斷話語,稱呼暮春寒為師兄的人麵色終於一沉。他的確是一個美人,模糊了性別界限的那種美麗。一雙黛眉似愁非愁,一對美目顧盼生輝,一點粉色櫻桃小嘴,就連生氣都帶了驚心動魄的誘人,偏偏又高冷聖明,帶著一股子冰冷之意。這股魅惑的氣質與他身上純白的道袍交織在一起,更能勾得男人發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