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
英子如往常一般帶著通宵織出來的蠶絲去村口拱橋的李老頭那換錢。這是她和她女兒妞妞唯一的生活來源。
她想了想,分出一半收入懷中仔細放好,然後揣著剩下的錢拐進了村南胡同的第三家小院裏。
她本就不太受她公婆待見,自從兩年前她帶著妞妞搬出去後,更是受盡羞辱。但她公公煙癮大,戒不掉也不肯戒,妞妞聞不得煙味,她隻能帶著妞妞避著他們。
婆婆瞅了一眼桌上的錢並無感激之意,反而看著沉默的英子直皺眉頭:“你看看外麵怎麼說的,你是不是讓村長進了你屋!?你一天到晚幹的都是什麼事?你就這麼缺男人?我老李家自從沾上你這災星之後,厄運喪事醜聞就沒停過!”
剛熬了幾個通宵的英子本就身心俱疲,此時聽見婆婆不分青紅皂白的汙蔑,一向堅強的她雙眼一酸,忙垂下頭來。
“沒有。我沒有。我從來沒有讓任何男人進過我的屋。”
婆婆明顯不信,“既然如此,那你就搬回來。自從你搬出去,我老李家的名聲都被你糟蹋成什麼樣子了!”
英子騰地一下站起來,抓住自己的布袋鞠了個躬:“妞妞自己一個人在家,我得回去了。”
“你給我回來!”
英子隻當沒聽見,三步並兩步地衝出院門,將婆婆滿天怒罵全甩在了身後。
她站在門口胡亂地抹了把眼淚,理了理跑亂了的頭發和衣裳,正欲離開,便聽見身後傳來一個清亮的男聲。
“同誌,你沒事吧?”
她如驚弓之鳥一般往前衝了三步後,被一聲“英子”叫停了腳步。
她轉身一看,隻見阿秀雙目無光一臉淒苦地站在大門旁,手中抱著一個黑布裹著的物什,旁邊站著一個雙手提包的解放軍。
“張飛的?”
英子死死盯著阿秀懷中的東西,忽然嘲諷一笑:“婆婆還真沒說錯,果然是災星啊。”
顧一野轉頭望向阿秀,阿秀抿了抿唇,望著英子欲言又止,他不由得冷了臉色:“同誌,請你注意言辭。”
英子看了眼麵色不善的顧一野,張口欲解釋,婆婆的譴責猶在耳畔,最後她扯了個苦澀至極的笑,低頭道了歉,“對不起。”
她走出兩步停下,回身鞠了個躬便匆匆離去。阿秀叫她,也不見她回頭。
小顧,英子不是那個意思,你誤會了。”
阿秀轉頭看著自己家刷得黝黑的木門,臉上浮現出濃濃的歉意。
看來,我又要給她添麻煩了。算了,我們直接去飛伢子家吧。
結婚申請單沒批下來,阿秀依然隻算張飛的未婚妻,阿秀媽死也不讓她住到張飛家去。她見顧一野給她提了一路行李心中十分過意不去,便想先回家放行李,卻不想剛好碰上哭著出來的英子。
顧一野望了眼大門。
#這不是張排長家嗎?
這是我家。剛才那是我嫂子,英子。
阿秀抱著骨灰盒往前走,剛下過雨,路上到處都是積水,她也不避讓,冰涼的雨水浸透她的鞋襪,她卻仿佛無所察覺。
“我哥哥也是解放軍,我從小就很崇拜他,但是他死在了幾年前一場戰役中。當時英子剛嫁過來幾個月,新婚的甜蜜勁還沒過便守了寡。”
“我媽便說她是天煞孤星,八字太硬,克死了自己的父母不算還把我哥也克死了。若不是當時英子懷孕了,怕是已經被趕出家門去了。”
“後來英子生下了妞妞,妞妞呼吸道敏感,我爸煙癮大,每天煙不離手,妞妞聞著老咳嗽,我媽卻覺得是英子克的,便更不待見她了。”
“我爸戒不掉煙,英子沒辦法,便帶著妞妞搬出去自己住了。她一個人養孩子真的特別辛苦,但還是隔三差五送錢回來補貼家用,我爸媽卻從不給她好臉色,每次回來都要數落她一頓。”
“現在飛伢子犧牲了,我媽多半會把這事怪在她頭上。”
阿秀說完,轉頭看向顧一野,沒看見人,她回頭看,見顧一野停在她身後幾步遠的位置,麵色緊繃,一言不發。
就上次,我回來跟她說了你咳嗽的事,一年了,我都忘了,她還記著呢,我臨行前還是她提醒我給你捎了薑糖片,就怕你像妞妞一樣咳得厲害忍得難受,成宿成宿地睡不著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