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
西州扶風郡郊外的曠野上,陰風颯颯,寒氣徹骨。
世道不寧,盜匪橫行,這條路早已變得十分不安全,莫要說半夜三更,就是正午時分,尋常商客沒個百十人結伴同行,也是不敢走的。
蘇清河卻不信這個邪,他孤身一個人,背一口劍,昂首闊步行走在死寂的曠野上。這日午後他離開扶風郡,按照計算他應該在日落之前趕到一處叫羊馬驛的驛站。他是江南平江府人,對扶風的路不是很熟,走著走著就走岔了,眼見紅日西墜,寒氣蒸騰,他卻還沒有看到羊馬驛的旗杆和燈籠。西州多戰亂,自古以來橫死者不計其數,入夜之後,怨鬼哭聲四起,他坐下的棗紅馬驚慌失措,居然撅下主人長嘶而去。
轉眼間暮色四合,天地黑的塗了漆一般,伸手不見五指。
蘇清河索性閉上眼睛,信步向前。
在他的身後不知不覺間已經聚集了一群怨鬼遊魂。
鬼魂無形,行走無聲,跟著他走了二十裏,始終保持著八丈遠的距離,不即不離。蘇清河粗通吐納之法,經脈內流淌著淡淡的真陽氣,這氣雖不能結丹卻能開啟天眼,天眼一開萬物都無所遁形,蘇清河一早就覺察到了它們的存在,但他絲毫不懼,他身上帶有辟邪之物,等閑的遊魂是不敢靠近他的。
前麵的驛道上傳來一陣咯吱咯吱的怪響,猶如鐵器刮擦銅盆,聽的人毛骨悚然。
卻是一群巨鼠在啃食一個屍兵。
西州向西便是冥域,那裏沒有黑夜和白晝交替,亙古晦暗不明,不僅是不死族的地盤,更棲息著數不清的凶狠異獸,為了對抗不死族和這些異獸,西州素來有煉製屍兵的習俗,無論官民隻要財力足夠都會蓄養屍兵以自衛。
眼下這具屍兵的盔甲尚算完整,背上的旗幟也還鮮亮,應該是地方駐軍或官府的。
此刻它的肘、膝關節被巨鼠啃斷,胸脯和肋上的肉被啃食殆盡,露出了森森白骨。
它已無力反抗,一雙渾濁的眼無喜無悲亦無怨恨,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
屍兵沒有靈台,命魂也不完整,它們不通陰陽,不明心性,不守人倫,不知禮法,不辨善惡,也沒有是非,它們的肉身被有毒的藥水浸泡過,堅韌如硬木,比人的血肉之軀強過百倍!
然而在巨鼠鋸齒般的尖銳牙齒下,硬木變朽木,此刻早已變得破碎不堪,因為屍兵的肉有毒,巨鼠們的雙瞳因此變得赤紅。
蘇清河蹙起了眉頭,他異常厭惡這些不潔之物,本想繞道而行,怎奈視野之內盡是鼠子鼠孫。
巨鼠的嗅覺異常敏銳,它們很快嗅到了生人氣息,於是停止了進食,畢竟生人的活血活肉遠比僵屍肉要可口的多。
想抽身已經來不及,巨鼠四麵包圍,虎視眈眈,那一點點豆大的紅瞳鋪天蓋地,何止千百。
蘇清河不由得哈哈一笑,反倒坦然起來,他的筋骨功修煉已到殿堂級,行走江湖多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還怵你幾隻老鼠?!
他緊了緊腰帶和護臂,手中長劍猝然出鞘,寒光間更有一種龍吟虎嘯之聲。
鼠群開始騷動,衝在最前麵的巨鼠伏下身,凶狠地嘶吼著,喉嚨裏發出吱吱的怪叫,眸中血色更濃。
蘇清河凜然不懼,他瀟灑地挽了個劍花,劍刃錚錚作響,劍尖突地騰起一團火焰,在這漆黑的夜裏,這火焰十分刺眼。
一些年老的巨鼠已經發出驚恐的哀鳴,開始向後退避。但另外一些、那些鼠群裏最強壯的巨鼠卻惱羞成怒,它們不顧一切地向前湧來,喉中發出衝鋒的低吼。
聽到戰鬥的訊號,附近野田地裏正在進食和玩耍的鼠子鼠孫們也一股腦地聚攏過來。
人的鮮活氣息讓它們格外興奮,它們已經太久沒有品嚐過活血活肉的滋味了。
眾鼠彙聚成一團,像一汪黑臭的髒水,嘶吼著,咆哮著,摩擦牙齒,發出可怕的咯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