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和周苗所預想的有些不同。
沒有等級尊嚴的分桌而食,而是所有人都圍坐在一張紅木製的圓桌上。太後坐在主位,周苗和陛下分別坐在她的左右兩側,趙妙元和王後則理所應當地坐在最末。在太後的麵前,國君和王後不再那麼威嚴和高高在上,反而溫和起來。被這種變化感染到的周苗,也不自覺安了安她那顆一直提心吊膽的心,因為緊張而繃緊的背脊漸漸放鬆下來。
趙妙元敏銳地察覺到身旁人的呼吸變化,微微偏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周苗放在桌下緊攥桌布的手指慢慢鬆開,眉頭微蹙。
“妙元。”太後招呼她。“今日午膳用的材料都很簡單,一目了然。哪些方便你吃的都可以不用斟酌。飯後還另外備了甜點,如果午膳不合口味,也可以不用勉強。”
趙妙元猜想太後這是從周苗口中得知了關於祭天之事,因此沒做太多反應,輕輕點頭應下。她五官生的明媚,眉目之間卻自帶一股清冷之意,兩種矛盾的氣質在她的身上不顯違和,反而使得她身上自帶的那股疏離感少了三分淩厲。
太後知道趙妙元的性子並不熱絡,不僅對她的這個反應習以為常,甚至還覺得她點頭時的神情,十分乖巧可愛。但周苗卻不這麼認為。熟稔地交談了一個上午的她,把太後的和藹感恩在心,覺得趙妙元的反應不僅無禮,而且傲慢。
周苗對趙妙元的好感一降再降,幾乎想要將江樊和謝淮對她耳提麵命的那句‘尊重夫人’拋之腦後,看向趙妙元的眼裏都帶著明顯的不滿。隻不過,她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待到宮人們將菜肴擺滿一桌時,剛才對趙妙元的不滿又瞬間消失了。
許是家宴的緣故,桌上的雖然菜色精致,但是用料簡單普通,看著很是家常。而且,由於是夏天,菜色也多以清淡爽口為主。周苗掃了一圈桌上的菜品,發現最為濃油赤醬的,是自己麵前的一盤糖醋魚。
這盤糖醋魚看著就覺得嬌嫩肥美,周苗幾次試圖避開的視線,最後都遊離回到魚的肉身上。她趁國君和太後專心說話的時候,連吞了幾波口水,然後才勉強把視線正式轉移到了趙妙元麵前的那碟素炒清蔬上。
這素炒清蔬,是真素啊。周苗在心裏感歎。
如果說糖醋魚使她垂涎三尺,那這素炒清蔬簡直讓她食欲大減。雖然幾乎一桌都是清淡的菜色,但它卻絕對稱得上是最綠的一盤。周苗憑借她淺薄的廚藝也能看出,這碟素炒清蔬隻是隨意過油炒熟而已,裏邊連蒜瓣蔥葉都吝嗇得一粒沒放,光看著就食之無味。
周苗甚至開始懷疑,其實趙妙元並不得太後喜愛,否則怎麼開宴前明明特意聲明過,末了還擺了這麼一盤菜在她跟前。這難道不是擺明了告訴她,隻能吃這盤菜嗎?就算是家宴,周苗猜測在這張飯桌上,也絕不會出現筷子亂飛的景象。
果不其然,周苗幾次動筷時偷瞄趙妙元,都見她神色十分平靜地咀嚼著碗裏的青菜,好像並沒有覺得這道菜的味道有什麼問題的樣子。周苗感性的心思又起,嘴裏的魚肉瞬間淡了滋味。她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飯桌上眾人的舉動,見宮人們陪侍在身後,在國君或是王後無聲地指揮下幫忙布菜,靈機一動。將一塊在她看來甚是肥美的魚肉,放進了趙妙元麵前的小碟裏。
見趙妙元有些驚訝地看向自己,還鼓勵地示意她品嚐。
趙妙元確實覺得很驚訝。不僅驚訝,有一絲捕捉不到的古怪思緒從她的腦海裏一閃而過。她很是為難地看著那塊魚肉和周苗閃亮亮的眼神,舉著筷子不知如何是好。本心來說,她是不想碰的,不僅是因為她少碰葷腥的飲食習慣,更是因為,她實在是看不出來這魚究竟具體是什麼食材。為了安全起見,她覺得她最好不要碰它。
可是,周苗的眼神太明亮了,讓她有種如果不把這塊“魚肉”吃下去,會升起很重的負罪感。而且,這塊肉現在就放在她的碟子裏,如果她不吃,應該算是浪費吧?
趙妙元糾結的時間越長,周苗明亮的眼神就越來越暗,甚至心裏覺得趙妙元有點不知好歹了。薑嬤嬤見二人僵持,有些疑惑,往左邊一步終於看見趙妙元碟子裏的那個“罪魁禍首”。她在心中暗笑周苗犯傻,俯身在太後的耳邊說明事情。
“二郎又糊塗了。”太後聞言看了看二人的尷尬氛圍,笑著出聲為趙妙元解圍,打破了開席之後食不言的規矩。
周苗不解,轉頭看她。
“祭天日期既定,妙元便開始齋戒了。你那魚,妙元碰不得,還不快夾回去。”太後補充說道。
周苗雖然沒聽懂,但知道自己做了錯事,乖乖地把魚夾回自己的碗裏。進行夾取動作時,她強忍著讓自己保持鎮定,不讓自己的手因為緊張而發抖,後背出了一身冷汗。
看見魚肉遠離,趙妙元因為為難而緊蹙的眉頭終於鬆開,下意識舒了一口氣。素來表情淡淡的臉上,多了幾分嬌憨可人。
周苗不知道,修齋的人有什麼忌口,更不知道過去江樊為了讓趙妙元願意多嚐兩口滋味,會特意讓後廚將一些關鍵的食材進行更改。比如豆腐做的獅子頭,各種菇類吊的湯和各類素點心。糖醋魚最佳是用鯉魚,但趙妙元吃不得,為了能讓她吃到,江樊也會想辦法換成別的口感也不差的魚類。